第九章《靈寵物語2》(3)(2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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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淼先鎮定地對他母親說:“媽,忙活了這麼久大家都挺累的,你把包好的餃子煮了吃吧。先墊墊饑。”

他母親還沒有發現異常,熱情道:“行啊。估計這個小媳婦兒也餓了。我先去下鍋,你們繼續包。”

胡淼先起身道:“我去幫忙。”他將平時煮飯的鍋刷好,讓他母親下水煮餃子,然後自己去了另一個房間,帶出來一個土製雷管。他家附近的小礦山就是用這種土製雷管爆破石頭的。那雷管外觀像一個放大好多倍的鞭炮,或者說,就像一根普通的大蠟燭。

他回到包餃子的屋裏,隨手將土製雷管放在窗邊的小桌子上,然後假裝若無其事地繼續跟他們一起包餃子。

過了一會兒,他母親端著鍋回來了,她在炕桌上墊了一塊濕毛巾,直接將鍋放在了毛巾上麵,然後熱情招呼陌生女人:“來來來,別客氣,我怕盛出來會涼,幹脆大家一起從鍋裏舀吧。趁熱吃。”說完,她揭開了鍋蓋。

胡淼先早就知道他母親會連鍋一起端過來。

鍋裏的熱氣騰湧而上,炕桌上的燈光被熱氣遮擋,屋裏頓時暗了許多。

胡淼先手裏拿一摞碗,做出準備盛餃子的樣子對那個陌生女人說道:“姐啊,屋裏太暗了,麻煩你去那邊把蠟燭點燃一下。”

那女人見有餃子吃,非常高興,拿了火柴便立即去窗邊點蠟燭。

不一會兒,“咣”的一聲巨響,震醒了左鄰右舍許多人。胡淼先的母親事先不知,嚇得失聲尖叫。窗戶被炸得支離破碎。

胡淼先朝那個女人的方向看去,那個女人已經無影無蹤。他不敢貿然上前,坐在炕上等鄰居鄉親們聚了過來才緩緩走出。

還沒出門,他就聽一位鄉親驚歎道:“我一輩子也沒見過這麼大的老鼠!”其他人都嘖嘖稱奇。

待走出門來,他看見一隻貓般大小的老鼠躺在地上。他心中猶疑:那位朋友不是說蛇仙會找我麻煩嗎?怎麼是老鼠呢?

胡淼先的父親勸他好好安葬它,雖然它來作祟,但也得讓它入土為安。

他覺得父親說得有道理,第二天給它做了一個簡易的木棺材,埋到了人跡罕至的山裏頭,並給它立碑放炮。碑上刻著:“灰仙登仙之位。”在東北,鼠仙被稱為灰仙。

埋完老鼠之後,他才想起它來的時候還抱著一個嬰兒的。糊裏糊塗慌裏慌張的,他們竟然忘記家裏還有一個嬰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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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淼先從老鼠的墳地趕回家,發現那個繈褓仍安安靜靜挨著炕放著。他慌忙將繈褓拆開,卻發現裏麵並沒有嬰兒,而是一條大鯉魚。由於炕邊溫度高,加上悶得太久,那魚已經開始發腐發臭。

他這才明白,為什麼那女人要將孩子放在地上,不願放到熱烘烘的炕上。

胡淼先的父親偷偷說道,肯定是老鼠也要回家過年,不知從哪裏偷來了這條大鯉魚,卻沒想到會在這裏斃命。

他聽了,默不做聲。

隨後的日子過得提心吊膽,但是沒見異常。到了除夕那晚,家家戶戶開始慶祝。胡淼先一家去大伯家吃晚飯,他父親跟大伯一起喝了好久的酒,等到夜深了他們一家人才踏著模模糊糊的路回來。

胡淼先也跟著大伯和父親喝了一點兒酒,頭暈暈乎乎的。他父親更是搖搖晃晃。胡淼先掏出鑰匙在門上弄了半天也沒能將門打開,他將鑰匙遞給母親,說道:“門不會是閂上了吧?我怎麼打不開呢?”

母親接過鑰匙,笑道:“你這孩子說什麼鬼話!怎麼會閂上呢,難道屋裏還有人不成!我看你是喝多了。明天初一還有好多事要做,可別睡過頭啊。”

“知道。”胡淼先回答道。

母親摸摸他的頭,然後去開那把鎖。她很快就把門打開了。

門推開來,屋裏黑洞洞的,什麼也看不見。

胡淼先帶著手電筒。他將手電筒的按鈕往前一推打開,往屋裏一照,突然看見一張陌生的臉正對著他。他嚇了一跳,差點兒將手電筒丟掉。他母親嚇得癱倒在地上。父親還醉醺醺的沒摸到門,在外麵大喊:“怎麼了?怎麼了?門在哪兒呢?”

雖然那張陌生的臉長得俊俏,但是以這樣的方式出現,誰都會膽戰心驚。

“你……你……”胡淼先的母親指著那張臉,後麵的話在喉嚨裏卡著,說不出來。

胡淼先兩腿發軟,接著母親的話說道:“你是怎麼進來的?來這裏幹什麼?”

那張陌生的臉靠近來,他看到她穿著一身皮毛長衣,皮毛柔順發亮,仿佛還是活的。她的頭發很長,幾乎到腰,頭上有碎雪。

“我聽說我那可憐的妹妹被炸死了,我來找她的屍首。你知道她的屍首在哪裏嗎?”她的語氣滿懷幽怨,可是她的嘴卻在微笑。

這話一聽就知道,找麻煩的終於來了。

她轉過身去,痛惜地搖頭道:“你知道嗎?我那可憐的妹妹自從出嫁後沒有過一天好日子。丈夫不給她吃的,還經常打她。她隻好自己出去找吃的囉,可是找吃的又會挨別人的打。好不容易可以逃離夫家了吧,卻又被你們下毒手炸死了。”

胡淼先打了一個冷戰。

她猛地回過頭來,歇斯底裏道:“你知道嗎?她活了三百多年才有這點兒希望,卻被你全部扼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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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這樣了,我以後會多給它上金條。”胡淼先說道。上金條就是上香的意思。仙家美名其曰叫做“上金條”。

“上金條?”她的鼻子哼了一聲,“三百多年,躲躲藏藏,人人喊打,好不容易死裏逃生賺得一點兒修為,眼看就要擺脫那種日子,卻被你炸死。你說說,它會因為你多上金條就原諒你嗎?且不說它,我這個做姐姐的頭一個不會答應!”

“那你說怎麼辦?”胡淼先無奈道。

她得意地笑了,說道:“怎麼辦?你我心知肚明。”

“做你的出馬弟子?”

“當然。你做了我的出馬弟子,就可以用你積攢的福報償還我妹妹。我自然也不會虧待了你。不然你以後不會有好日子過了。雖然你有狐仙,但是這次確實錯在你,我妹妹已經煙消雲散,沒人給它做主,也隻得我來做主。諒它狐仙也沒有什麼好說的。你可想好了,想好了來找我。”說完,她回身往黑暗中走去,融於黑夜之中。

一分鍾之後,胡淼先的父親才摸到門,踉踉蹌蹌地跨了進來,他責怪兒子道:“你發什麼呆啊?還不開燈?”

胡淼先拖著軟綿綿的腿去找燈的開關。

“哎喲,我的頭好痛。”他父親突然大叫道。

那是胡淼先在父親的有生之年聽到他說的最後一句話。從那以後,他父親無論怎麼努力,總是嘴巴徒勞無功地張開合上,再也發不出一句像樣的聲音。很快,父親的四肢也開始失去控製,眼看著好好地走著,胡淼先剛轉移視線,就聽到“撲通”一聲,父親像斷了線的木偶一樣跌倒在地。胡淼先剛要去扶,他父親卻自己爬了起來,兩眼癡呆地看著他。

狐仙回來後,他央求狐仙幫忙。狐仙卻無奈地告訴他,他父親的魂魄精氣被蛇仙摘走了。對此誰也無能為力。

他母親聽說了此事,天天悲傷歎息,心中一鬱結,也跟著病倒了。

胡淼先不信狐仙的話,問道:“摘走?就像在樹上摘果子一樣嗎?”

其實在南方也有這種“摘”的說法。曾經有一個遠親來找爺爺,說他媳婦沒有奶喂孩子了,求爺爺幫忙指點。旁邊聽到這位遠親說話的人都嘿嘿發笑。爺爺卻問,聽語氣你知道緣由?

那遠親說,恐怕是媳婦的奶被人摘走了。

旁邊馬上有不懷好意的人譏笑道,有沒有被摘走你還不知道嗎?去摸一摸不就曉得了?

遠親道,我媳婦在月子裏的時候,有一個孕婦去看她,那孕婦走了之後,我媳婦忽然就沒有奶了。原來她的奶水很充足的。按我們那裏老一輩人的說法,就是她的奶被那個孕婦“摘”走了。

爺爺點頭道,如果你說的不假,那就真是被“摘”走了。也許那個孕婦是無心的。

遠親見爺爺確認,又驚又喜,忙詢問接下來該如何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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爺爺道,解鈴還須係鈴人。既然是那個孕婦摘走的,也得靠這個孕婦拿回來。

遠親問道,還能拿回來?

爺爺道,你既然認識那個孕婦,就把她找來,把事情緣由告訴她,然後借她的鞋底一用。你在鞋底上紮一個眼兒,一定要紮透,弄一點兒水從眼兒裏麵漏下去,就好了。

遠親回去之後就照辦了。

不久遠親托人來感謝爺爺,說他媳婦的奶果然又回來了。

胡淼先父親的魂魄被摘走之後就再也沒有回來。他父親很快全身癱瘓,艱苦挨了一段時間之後終於撒手歸天。胡淼先一怒之下衝到朋友家裏,將朋友供奉的蛇仙牌位砸了。對仙家們來說,這是最為惡毒不過的羞辱方式。

從那之後,他跟蛇仙已經勢不兩立。

可是他哪裏鬥得過蛇仙?父親的葬禮剛舉辦完,母親也駕鶴歸西了。

胡淼先心想,我鬥不過你還逃不過你?於是,他領著妻子一路奔逃,沒想到蛇仙卻緊追不放。最後他逃到了狐仙嶺,躲避了一段時間,過了一段安穩日子。可是沒想到還是被蛇仙發現了。

他想兒子都這麼大了,再這麼逃下去也不是辦法。剛好聽說洪家段的一個老宅子裏有隻白毛老鼠。狐仙再厲害,也怕獵人槍響;蛇仙再厲害,也怕雄黃。而他聽說這隻白毛老鼠連貓都不怕。

爺爺也說過,曾經有個人被修煉了許多年的蜈蚣咬傷,傷口位置一直劇烈疼痛,怎麼治療也不起作用,唯有在接近天明時聽到公雞打鳴他才能舒服一點兒。原來蜈蚣的天敵是公雞,它害怕公雞啄食。後來那人想了一個辦法,天天坐在雞圈裏,並故意弄得雞咯咯咯地叫個不停。

我還曾聽村裏的一位老奶奶說過一件怪事,說隻要是手被小昆蟲咬了,注入了毒液,就可以捉一隻蜘蛛放在手上,蜘蛛便自然會去受傷的地方吮吸,將毒液吸出來,然後自己中毒死亡。

我不知道他們說的是真還是假,也不知道胡淼先的故事是真還是假。

胡淼先說,既然這隻白毛老鼠連它的天敵都不怕了,肯定比蛇仙的修為要高。因此,他才假裝去洪利昂的外公家賣二胡,並故意引起洪利昂的外公注意。他知道,洪利昂的父親被蛇糾纏,洪利昂的處境也不樂觀,不如故意引他外公去求白毛老鼠。他自己自從那次炸死灰仙之後,再也不敢主動接近老鼠。

誰料他這點兒心思卻被蛇仙發覺,使他的兒子陷入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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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老頭聽完胡淼先的講述,歎息不已,一臉愧疚道:“你為什麼不早說你的事情呢?如果我知道了,就不會要你去求白毛老鼠了,你兒子也就不會出事。”

胡淼先雙手捂頭痛苦道:“我對不起我兒子,對不起我爹娘啊。”

“我原以為你是真的捉蛇高手,認為白毛老鼠會買你的人情。現在既然不行了,那我另想其他辦法吧。”洪老頭攥緊了拳頭,咬牙切齒。

胡淼先抬起頭來,疑惑道:“你還有其他辦法?”

洪老頭說道:“隻怕這個辦法太狠毒,我將來死了也不得安寧。可是目前看來沒有更好的辦法了。”

胡淼先愣愣地看著這個頭發斑白的老頭。

這個老頭還是沒有告訴他到底用什麼辦法。他隻是起身的時候拍了拍胡淼先的肩膀,拍得有點兒重。然後他就離去了。

回去後的洪老頭做了一件奇怪的事。他開始收購村裏的老鼠,不論大小,按隻收購。村裏的大人們不相信,罵他也傳染上了外孫的病。可是小孩子們歡呼雀躍,他們可不在乎洪老頭到底是不是發瘋,隻要兜裏的零花錢多起來就行。小孩子們立即行動起來,家裏的,別人家裏的,田裏的,山上的老鼠洞被他們摸了個遍。

小孩子們提著一隻隻掙紮的老鼠找到洪老頭。洪老頭非常爽快地按照之前的約定一一給錢。

嚐到甜頭的小孩子們更加興奮了,一放學就扔掉書包,扔下作業,都跑到山上或者田中掏泥巴,將一隻隻深藏在地下的老鼠逼得無路可逃。

大人們想阻擋也阻擋不住。有些人便譏笑洪老頭學從前的人要“除四害”。洪老頭不置可否。

“除四害”的猜想很快被否定了。有人發現,洪老頭收去的老鼠並沒有被處死,而是養了起來。洪老頭家沒有養豬,但是近期常找人借糠,看來老鼠吃得還不少。

與此同時,洪老頭找一個捉蛇的人借了兩個特殊的袋子,咬不爛,鑽不破的袋子。

當小孩子們幾乎找不到新的老鼠洞的時候,洪老頭宣布停止收購老鼠。他將以前收購的所有老鼠都裝進了借來的特殊袋子裏,然後挑著去了洪家段。

他的奇怪行為吸引了很多人注意,在從他家去洪家段的路上,背後跟隨的人越來越多,都是看熱鬧的。

洪老頭也不驅趕像蒼蠅一樣跟著他的人群。

他到了洪家段,直接走到老宅子的大門前,將擔子兩頭的袋子小心翼翼地放下。

這時候已經是黃昏了,慵懶的夕陽散發著蛋黃一樣的光。洪老頭的白發也被塗成了黃色,好像一下子年輕了許多。他也恍惚回到了年輕力壯的時候,底氣比出門前要多了幾分。對麵的大宅門被染成了土黃色。他心想,這不過是比一般的要大一點兒的老鼠洞嘛,有什麼好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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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清了清嗓子,雙手叉腰,對著土黃色的大宅門喊道:“裏麵的鼠先生聽著,老頭有事相求,您也不用出來顯麵,老頭知道您能聽見。老頭有一外孫和女婿,多年被蛇困擾。女婿當年無故殺蛇,犯下罪孽,受到報複。天作孽,猶可脫,自作孽,不可活。女婿是自作孽,老頭無話可說。但是外孫無緣無故受牽連,老頭不甘心。”

此時夕陽幾乎被西邊的山吞沒,僅露出一個邊緣,像是一隻偷窺的眼。

洪老頭繼續大聲道:“鼠先生,外人稱洪家段為鼠仙莊,自然是認為您雖然在畜生道,但如仙人一般庇佑一方。現在那毒心的蛇鬧到家門口來了,您為什麼不庇佑我們?難道您因為它也是畜生道的,有意躲避嗎?”

大宅門前一點兒動靜都沒有。圍觀的人保持著安靜,生怕自己製造出的噪聲影響了洪老頭,或者影響了老宅子裏的竊聽者。就連袋子裏的老鼠,也似乎明白了什麼,在挑來的路上一隻隻“吱吱”亂叫,此刻卻毫無聲息。

長時間的喊話使得洪老頭的聲音變得略微嘶啞。他指著地上的兩個袋子,對著大宅子喊道:“鼠先生,因為您,我們周邊的人幾乎不再傷害您的子孫,讓您的子孫在我們的糧倉廚房取食。我們保護您的子孫,您也應該保護我們的子孫。如果您不幫助我這個老頭的外孫,老頭終將這些您的子孫全部打死。到時候莫怪老頭我心太狠。”

他的話剛說完,袋子裏立即傳來悲戚的吱吱叫聲,仿佛是在向它們的祖宗呼救。

一個看熱鬧的人驚訝道:“難怪說放老鼠藥的時候不能商量放什麼地方,原來它們真的能聽懂人的話啊。”

旁邊一人插話道:“你現在還在家裏放老鼠藥?”

那人連忙擺手:“別亂說,我說的是以前。讓老宅子裏的聽到,誤信了你的話,那我沒法解釋了。”

一隻大公雞從人群裏走出,來到袋子旁,對著係著袋口的繩子猛啄。它以為那是蚯蚓。一番徒勞無功的努力之後,它才放棄。但它有些不甘心,仍站在繩子邊上不願離開。

洪老頭怕它再啄繩子,正想趕它,它卻提前突然一驚,原地一跳。等洪老頭將手舉起,那隻大公雞早已張開翅膀撲棱撲棱地鑽回了人群裏。

一個年輕小夥子大笑,說道:“這隻雞好聰明,居然知道你要打它。”

一位上了年紀的老人反駁道:“它是聰明。但是它要躲的不是洪老頭。恐怕接下來有什麼東西要上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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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的話音剛落,就聽得“吱吱”的老鼠叫聲。那聲音不是來自洪老頭的袋子,而是來自大宅子裏。

天邊的夕陽完全被大山吞沒。

那隻老鼠似乎正在等待這一刻的到來,一根筷子那麼長的胡須先露出來,銀燦燦的。

不知誰低聲說:“白毛老鼠要出來了。”

人群一陣騷動。

它從大宅門的門檻上探出頭,灰色的。

眾人失望。

它明顯不是白毛老鼠。但是它嘴裏叼著一根銀白如老人頭發的老鼠胡須。它不緊不慢地躍上高高的門檻,對著人群張望了一番,似乎這才辨認出哪個人是洪老頭。它輕盈地躍下門檻,來到洪老頭跟前,然後張開嘴放下了那根胡須。

一老人怯怯說道:“這是白毛老鼠給你的許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