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幹嗎要養一個多月?”
“就像我們從田裏抓來了泥鰍黃鱔或者田螺一樣,不也得放在盆裏用清水養幾天?你就這麼吃,不吃一嘴的泥巴和髒東西啊?”
婦女們點頭稱是。
“那個將軍養女人和小孩也是這樣,天天不給吃的,隻喂清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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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太聲稱,她當時看見董有餘媳婦的臉上抽搐了一下,但是很快被掩飾過去。
老太太繼續說道:“這樣的話,餓又難餓死,活也活不成。等清水把腸子洗幹淨了,將軍就把他們吃掉。你們說殘忍不殘忍?你們說說,虎毒還不食子呢。”
一個婦女笑道:“哎,這話就說錯了,虎毒不食子說的是自家人。你說的將軍吃的又不是自家人!”其實她們早對董家的事有所耳聞,隻是不太確定罷了。這個婦女故意將聲調提高許多,然後偷偷注意董有餘媳婦的變化。
董有餘媳婦果然坐不住了,她將手裏的菜葉往地上一放,借口說家裏還有事,然後起身離開了。大家看著她離開的背影,眼神複雜。
可是沒過多久,她又急匆匆地跑了回來,驚慌失措地詢問她們:“你們看見我女兒沒有?”
老太太以為她問的是前麵三個女兒,便回答道:“今天不是上學嗎?她們都在學校裏上課吧?”
董有餘媳婦額頭出了汗,頭發粘在額頭上。她撥浪鼓一樣搖頭道:“不是,我說的是我第四個女兒。你們看見她沒有?”
老太太和幾個婦女頓時站了起來。老太太問道:“你的……第四個……女兒?”雖然老太太一直說她知道董有餘媳婦的事,但是當董有餘媳婦說出口的時候,她還是難以相信,好像一時半會兒還接受不了自己曾經堅信的東西。
“是啊,她……她一直在我家後麵的小房間裏,可是……可是現在不見了!”董有餘媳婦連連跺腳。
“她是不是跑了?”一個婦女插嘴道。
“她比剛出生的時候還虛弱呢,怎麼會跑呢?”她攤開雙手說道。
幾個婦女見事態嚴重,不再詢問,拉著她要回到那個小屋裏去看看。
幾個人一起回到陰暗的小屋。那裏隻有個竹編的老式搖籃和一張散發著黴味的八仙桌。桌上有一碗清澈的水。
搖籃裏空空如也。
“你確定你把孩子放在這裏了?”一個婦女問道。
董有餘媳婦點頭道:“當然啊,一直放在這裏,從來沒有換過地方,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消失過。”她的眼神有些發散,這突然的變故讓她措手不及,六神無主。她突然一拍腦門,懊悔道,“哎呀,我怎麼把你們帶到這裏來了!”
她的這句話讓氣氛變得有點兒尷尬。
不過很快她擺擺手:“算了,算了,都已經來了,就幫我找找我女兒吧。天哪,她怎麼會不見了呢?”
她們幾人幫忙屋前屋後查看了一遍,沒有發現她女兒的蹤跡。
過了一會兒,董有餘回來了,見有幾人在屋裏走來走去,頓時脖子冒青筋,對他媳婦怒道:“你怎麼讓人家在家裏到處跑!”
一人不明就裏,回答道:“你們家四閨女不見了,我們幫忙找呢。”
董有餘頓時惱火了,鼓著眼睛喝道:“我們哪有四閨女!你見過?死閨女倒是有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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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有餘張開雙臂,習慣性地像驅趕雞群一般將這幫婦女趕出門,隻差嘴裏發出“西西”的聲音了。
在人與動物相處的過程中,其實有些語言已經相通了,隻是遠離農村的人們不知道。比如讓豬來吃食,隻要發出“囉囉”的聲音,豬就會屁顛屁顛地跑過來;讓雞來吃食,就發出“闊闊”的聲音;讓鴨子來吃食,就發出“曆曆”的聲音;逗狗則用“嘬嘬”;讓牛停步則大叫一聲“哇”。
不過爺爺對牛從來不用這些,而是直接對話。如果牛懶得不肯幹活兒,爺爺喝一聲:“你走哇。”牛就乖乖地拉著犁繼續幹活。如果牛在冬季不肯吃存放了許久的幹稻草,爺爺就罵一聲:“你不吃,不吃餓死你!”牛就低了頭去慢吞吞地咀嚼幹稻草。
有人說,董有餘在辦養雞場的過程中,也學會了與雞對話。他甚至能聽懂雞與雞之間的對話。比如雞是不是在抱怨雞場裏的溫度太低,是不是在討論晚上有老鼠來鬧,甚至討論哪個飼養員不好。
還有人說,雞在古代是應著朱雀的,特別是公雞,有超強的陽氣。雞血用來畫符和朱砂符一樣,但比朱砂符好。原因是雞血陽氣重,畫的符,鬼能看得清楚,所以效果強很多。
董有餘以前跟人討論過朱雀這回事,他並不否認,並且對雞的品相自有一套說法。他是這麼說的。第一等的雞是金雞,也叫錦雞,更好聽的說法是五彩雞。講究是紅冠,綠耳,金背,青尾,紫腹或者褐腹,反正是湊足五色。這種雞如果加上鳳眼——眼皮由上往下合的,那就不得了了,養久了能成精。就算沒鳳眼,也是最強的靈物。自然的,這種雞屬於鳳毛麟角,極少遇到。第二等的雞是赤雞,也叫滿天紅,就是全體紅毛,走在地上像火塊一樣。他說這種雞隻在小時候見過一回,那時候不懂事,他想拔它的毛綁毽子,結果差點兒被村裏人罵死,說那是鎮村的雞,不能碰的,隻有雞主能捉。那雞不管走到哪家,哪家就得給它吃的,再窮也得給。第三等的雞是白雞。這個多,好看,但功能比不上前頭兩種。
他也承認,他辦雞場的時候一直尋找第一等的五彩雞。
要這種雞認主基本不可能,但是能得到這樣一隻雞,也是可遇不可求的大好事。
他說他曾經遇到一個道士,無論走到哪裏都帶著一隻火紅的雞。他非常奇怪,就問道士為什麼帶著雞在外雲遊。道士笑道,我在雲遊的途中不少遇見難以擺脫的不幹淨的東西。自從得了這隻滿天紅以後,以前糾纏他的東西主動退避三舍,再不騷擾。
董有餘不相信,問道,你是道士,難道還要這種低等動物保護不成?
道士答道,土裏千年,不如活雞一隻。這種動物生來就是與一切陰邪惡鬼相克製的。我區區一個凡人怎麼比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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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有餘大為驚訝。他是頭一次聽人說自己不如一隻雞。
道士見他不相信,便給他講了一件往事。
三年大災荒時期,山西有一個叫成新的年輕人,自幼父母雙亡,家中清貧,本來就無依無靠,加上三年莊稼顆粒無收,無奈離開家鄉,獨自跑到湖南謀生。走了好幾個月,終於來到洞庭湖旁邊,他不知道該繞過去,還是坐船過去。傍晚的時候他碰到另一個人,也想過湖,於是同行。湖南的雨水特別多,剛好那幾天連連下雨,湖水暴漲,船家晚上不渡客人。成新和那個同行人隻好找了一家小店住宿。
大約吃過晚飯的時候,店老板把成新帶到一邊,對他說你那個朋友有點兒問題,你要防著點兒他。
成新就問他怎麼回事。
店老板說,我懂一點兒麵相,看那位仁兄的相貌是早亡之人。你和他在一起可能有亡命之虞。
成新很害怕,就問店老板怎麼解救。
店老板說他也不敢確定那位仁兄是人是鬼。他說你睡覺前放一棵蔥在那位仁兄的床褥下麵,另外再放一棵蔥在自己的床褥下麵,到明天一早就知分曉了。
成新照辦了。第二天天剛亮,那位仁兄就催著成新和他一起坐船過湖。店老板在一旁使了個眼色叫成新過去。
店老板手裏拿著兩棵蔥說,這裏一棵又黃又衰的是你床褥下的。這棵看上去很新鮮的是那位仁兄的。那個東西肯定不是人。
成新一頭冷汗,驚惶不已,忙說道,老板你可要救我啊。
那個店老板說,既然這樣,我看這個東西在過了湖之後肯定會叫你去他家,你在去他家之前一定要買把大紅傘,而且到他家的話一定要叫他先進去,然後把傘打開頂住他家的大門口。無論他怎麼說都不要看。閉上眼等到天亮,天亮之後就趕緊離開吧。
成新害怕,說,要不我不答應跟他一起坐船。
店老板道,他既然瞄中了你,自然是不會善罷甘休的。你不去,他就知道你識破了他,就會加倍報複你的。你隻要照我說的做,就不會出問題。
成新隻好硬著頭皮跟那位仁兄走了。上船之前,他偷偷買了一把大紅傘。怕那位仁兄發現,他又買了一塊黑布將傘裹住。
那位仁兄見他拿著一個黑東西,沒太在意。
過了江之後,那位仁兄果然邀請成新到他家做客。成新走不脫,隻好和他一起去他家。他們倆走了好久的路。到了天黑的時候,那位仁兄指著前麵一處燈火說,我的家就在前麵,你先過去敲門,我到村口買點兒酒菜。咱們有緣相識,得好好喝上幾杯。
成新聽了店老板的話,哪敢先去?他就說,我一個人去,嫂子和孩子們都不認識,怕嚇著他們,我們還是一起去買東西一起回來吧。
那位仁兄沒有辦法,隻好一起去。
買完酒菜,回到原地。他還是要成新敲門。他說他手裏提著酒菜,騰不出手來。
成新一把搶過他手裏的東西,說道,這是你家的門,還是你來敲吧。說完,他暗地裏將酒菜放下,將大紅傘的黑布拿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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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仁兄敲了敲門,裏麵並沒有人聲回應。他用力一推,門就開了。他剛跨步進去。成新馬上打開大紅傘頂上門去。隻聽得“哧”的一聲,門裏傳來陣陣慘叫。
那位仁兄慘叫道:“你看看我!你看看我!”那聲音非常淒厲尖銳,如一隻大黃蜂一般直往他耳朵裏鑽。
成新毛骨悚然,心裏記著店老板的話,不敢睜眼看他。
那位仁兄在大紅傘後麵掙紮了近一個小時,才緩緩地沒了動靜。
成新覺得應該差不多了,精神和體力都極度疲憊,暈暈眩眩地就地躺下睡著了。
第二天天亮,他才發現自己身處荒墳叢之中。大紅傘頂著的是一個立棺。所謂立棺,就是沒有下葬,立在地麵的棺材。鄉裏死於非命的人在死後並不下葬,而是選一佳處,將棺材暫時立在那裏,外麵用磚等東西封住,漸化怨氣。等怨氣完全散去,這立棺才會被埋進土裏。有的地方也叫這為“秋季棚”。
成新遭遇此事後,沒有再往前獨行,而是折返回到之前住的小店裏,感謝店老板的救命之恩。
他身上沒有多少錢,不能長期在這裏住下去。可是遭遇此事之後,他再也不敢往前行了。店老板覺得他們兩人之間也算是有緣,便留下了他,收為繼子。
幾年之後,年邁的店老板病逝,成新接下了小店。一天,有個遊方的道士經過這家小店,聽成新說起此事,便告訴他,那立棺裏的是“翻江屍”,並笑稱解決方法非常簡單,要避開它,隻要手裏抱一隻雄雞即可。他說,公雞純陽缺陰,它天生喜歡吃陰氣重的東西,比如躲在地下的蜈蚣、蚯蚓、地殼蟲之類。再加上公雞不像人一樣害怕鬼怪,它隻知道麵前這個東西陰氣很重,跟它平時吃的蟲子沒有兩樣,都大補,不管吃不吃得下,必須要上去啄一口。
他還提到雞分為幾等,比如五彩雞、滿天紅等。那種雞你有機會得到一隻的話,你可以觀察下,它待的地方,不說鬼,就是陰氣重一點兒的濕濕蟲都繞著走。這個不是什麼道行或者靈性的問題,而是天生的相克,就跟冰靠近火會消融一樣。
小店生意越來越慘淡,幾乎難以維持生計。成新心想待在這裏還不如跟著這位道士雲遊四海,於是將店折價轉讓,跟著道士走了。
後來,道士要去某地方辟穀,成新不能跟隨。道士擔心他再遇類似“翻江屍”的事情,便送了他一隻滿天紅。
董有餘後知後覺道,你就是那個成新?
道士嗬嗬一笑,道,你可以叫我沉心道人,沉下的沉,良心的心。
董有餘跟道士暢談許久,並學得幾種簡單的奇門異術。但他不承認那是奇門異術,說那隻是一些小竅門。正是這些小竅門,讓他將雞場經營得紅紅火火。
也正是那些小竅門,讓他的雞場一敗塗地,讓他的媳婦得了失心瘋。
他的媳婦瘋掉之後,媳婦娘家的人再也忍耐不住了,強迫他找回不見了的四閨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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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有餘這才道出實情來,說龍鳳雙胞胎中的女嬰已經死了,他為了不讓媳婦傷心,偷偷將女嬰埋了,就埋在那塊風水寶地裏。
“風水寶地!風水寶地!”他的丈母娘激動不已,“你就知道風水寶地!你把我外孫女埋在那裏,也是為了讓她承載那塊風水寶地吧!你讓她繼續占著那塊風水寶地,好讓你在生意場上東山再起。是不是?”
董有餘羞赧不已,默不做聲。
他媳婦聽了他和母親的話,愣神看了看外麵,招呼也不打,兀自朝外麵跑了。
屋裏的其他人一時之間還沒有反應過來,董有餘一頭霧水地問正朝他發火的丈母娘:“她這是怎麼了?”
丈母娘都忘記發火了,看著狂奔而去的女兒,一動不動。
半晌,丈母娘才喃喃道:“她不會是聽了我們的話,去你那個風水寶地挖我的外孫女去了吧?”
丈母娘的話如同一陣刺骨的冷風,讓董有餘打了一個冷戰。
“不能讓她這麼做!”董有餘大喝一聲,急忙追了出去。丈母娘帶著娘家來的人跟著追了過去。
丈母娘猜得沒錯,董有餘媳婦果然是去了那個地方。別看她平時瘦瘦弱弱的,這時候卻出乎意料地有力氣,奔跑了那麼長的路程不說,她還立即動手挖起那座墳來,沒有一點兒疲態。不知道她從哪裏撿到了一根粗木棍,她先用木棍拚命地挑土。也許是嫌這樣挑太慢,她幹脆扔掉木棍,用雙手扒土。亂風吹拂著她的頭發,鼓起她的衣服,遠遠一看,像一隻動物在覓食,要將埋藏在土裏的食物挖出來。
董有餘從背後抱住了她,大喊道:“不要挖!不要挖!你這麼做會讓我們家破人亡的!”
他媳婦哪裏還聽得進他的話,雖然手上傷痕累累,但是她已經忘卻了疼痛,雙手仿佛不是她自己的,拚命地插進土裏,將泥土扒出來。
董有餘控製不住她,便向她娘家人求救:“麻煩你們幫忙製止她吧!她再這樣弄下去,風水就被她破壞完了!”她的娘家人站在一旁,不為所動。
丈母娘歎氣道:“就讓她發泄吧,都已經這樣了。”
董有餘媳婦突然停止了動作。
大家以為她停止發瘋了。
她惶恐的表情消失了,嘴角浮現難得的笑意。
眾人發覺不對,循著她的目光朝泥土裏看去,隻見幾根雞毛從土裏露了出來。
她驚喜地撲了上去,雙手順著雞毛插入土中,將一整隻雞掏了出來。不知之前是否做過防腐措施,那隻雞雖不能叫喚,但是羽毛光鮮,沒有一點兒腐爛的臭味。
“五彩雞?”她娘家的一個人暗暗說道。
董有餘媳婦一把抱住那隻雞,咯咯地笑了。那笑容,也許是她發自內心的,但是在別人看來是那麼的詭異。
董有餘被她娘家的幾個男人拉住不放。既然是娘家的人,自然還是護著出嫁的媳婦。董有餘媳婦連生三個女兒之後,董有餘就從來沒有給她過好臉色,不論在家裏還是在外麵。她娘家人早就看不慣了。
“乖閨女……”董有餘媳婦幽幽地對懷裏的雞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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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閨女,那不是你的女兒,那是一隻雞。”丈母娘痛苦地看著女兒,不過她沒有上前將女兒懷抱裏的東西奪下。
那隻雞的腦袋耷拉在董有餘媳婦的胳膊上,晃來晃去。董有餘媳婦小心翼翼地將雞頭扶起來,讓它依靠在胸前。但是每次扶起來之後,雞頭還是滑了下去,繼續晃來晃去。董有餘媳婦又將它小心翼翼扶起來。這個動作重複了無數遍。
董有餘終於也看不下去了,哀號道:“孩子埋得更深一些……”不知道他是要媳婦繼續往下挖,還是有別的什麼意思。
但是他媳婦似乎聽不見他說話了,仍舊執著地要將雞頭扶起來,非常有耐心。
丈母娘抹了一把眼淚,傷心道:“這是作的什麼孽!”
“我也是沒有辦法啊,養不起多餘的人,隻能保一個。”董有餘雙腿軟了,由媳婦娘家的人拉著才不至於癱倒在地。
丈母娘對他伸出手掌製止,說:“你別再說了。你心裏想的什麼我知道,說什麼也沒有用。”
他媳婦終於將雞頭扶好了,她將胳膊稍稍張開,將雞頭夾在胳膊與胸之間。她滿意地笑了,身子輕輕地顛動,像逗嬰兒一般。
丈母娘輕聲道:“閨女,你的女兒也找到了,這下我們可以回家了吧?”
他媳婦似乎突然清醒了不少,對她娘綻放一個開心的笑,問道:“可不可以回娘家去啊?我要跟你回家。”她看了丈夫一眼,搖頭道,“我不要跟他回去,他不喜歡我女兒,我怕他對女兒不好。”
丈母娘點頭:“嗯呢,我們先回娘家。你願意住多久就住多久。”
攙扶董有餘的人鬆開了手,讓他跪倒在地。然後,他們帶著董有餘媳婦走了,留下他一個人麵對著已經挖壞的風水寶地。
最後一個離開的娘家人諷刺道:“有餘,你再學雞叫一叫嘛。”
董有餘在那裏跪到天黑才起身緩緩往家裏走。
他剛走到村口,就有人拉住他的袖子問道:“你這一天到哪裏去了?怎麼才回來?你家裏出了事,你還不知道吧?”
董有餘哆嗦了一下,問:“出了什麼事?”
那人告訴他,就在兩小時前,他的兒子出事了。天快黑的時候,家家戶戶的雞都歸了籠。他的女兒抱著他的兒子坐在門前等爸媽回來。這時,不知從哪裏跑來一隻非常漂亮醒目的雞,紅得像火的冠,綠得像苔的耳,黃得像金的背,青得像瓦的尾,紫得像緞的腹,它跑到門口,猛啄他的女兒。
他女兒抱著弟弟追打它。
當時有好幾個人看到那隻雞了,誰也不知道它是誰家養的,以前沒有見過。如果是村裏的雞,很容易被認出來的。有的人為了不跟別人家的雞混淆,會在雞腿上係紅繩;有的人會在雞毛上拴繩子;有的人會將雞尾剪掉。隻要不是特別容易區別的,如禿毛、拐腳等,都會留下標記,以免自家的雞被別人捉到籠裏去了。
那隻雞一見他女兒追,轉身就跑。
等他女兒坐回去,它又過去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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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女兒被它激怒了,抱著弟弟追趕那隻雞,那隻雞逃竄到了他家地坪前不遠的貓骨刺叢中。地坪與貓骨刺叢之間有個很陡的坡,平時董有餘將從屋裏掃出的垃圾倒在那裏。
他女兒追到陡坡的時候,腳下一滑,連自己帶著手裏的弟弟一起摔倒,滾入貓骨刺中。
就那麼一下,看似不要緊,的確,董有餘的女兒立即爬了起來,毫發無傷,雖然那裏的貓骨刺正是最尖銳的時候,她的手上臉上都沒有一點兒劃傷的痕跡,連個紅印子都沒有。要不是有人看見,誰都不會相信她是從貓骨刺叢中爬出來的。誰也不知道她是怎麼避開那些一片葉子上長了六顆或者八顆甚至更多尖刺的貓骨刺的。或者說,誰也不知道貓骨刺是怎麼避開她,卻紮堆一般集中到她弟弟身上的。
她弟弟的皮膚被劃得稀爛,如淩遲一般。當然,這些貓骨刺隻能傷皮肉,傷不了筋骨,更不至於要人性命。但是,貓骨刺中的一塊石頭彌補了貓骨刺的不足。
那塊石頭的年齡比村裏最老的人還要老。它形狀怪異,像一隻牛角,有一隻家養的豬那麼大,但好像缺少了一部分,因為“牛角”的最底端凹凸不平,顯然是從這裏斷裂下來的。七十歲以上的老人才知道,這塊石頭以前不在這裏。最老的老人說,它確實是不完整的,原來應該是兩個“牛角”一樣的形狀,最開始放在村口,很多人將它當做拴牛的栓子。
不過顯然這是大材小用了。誰會因為需要一個牛栓子而打造一塊這麼大這麼重的大石頭呢?上麵的紋路如磨豆腐的磨盤一般皺皺巴巴,但不失規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