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3 / 3)

霸王城對麵隔著鴻溝即為漢王城,兩千多年前的楚漢相爭時,楚王項羽和漢王劉邦就在此地對峙。歲月荏苒,兩千多年後的今天,中日兩國軍隊也對峙於鴻溝兩側的廣武山巔。漢王城由國軍第85軍防守,雙方步哨的最近距離隻有幾十公尺。在戰事沉寂了兩年多之後,漢王城中國守軍的懶散程度與東麵中牟縣守軍如出一轍,絲毫沒察覺到霸王城的日軍對黃河防線構成的潛在重大威脅。

1944年2月,這顆“眼中釘”周圍發生了一些顯而易見的變化。

駐守漢王城的中國士兵發現,對岸日軍經常有小股工兵部隊乘著橡皮艇在黃河鐵橋殘存的橋墩旁活動,似有修築浮橋之企圖。這一情況立即被上報到洛陽國軍第一戰區司令部。

當時第一戰區司令長官蔣鼎文正和司令部的幾個幕僚作方城大戰,賭興正濃,他不願壞了興頭,便漫不經心地對參謀長說:“日本人想過河?沒那麼容易吧,打幾炮,別讓他們修就是了。”

命令被不折不扣地執行了。

接到命令,軍部的野戰炮營迅速開了幾炮,幾條橡皮艇上的日軍連人帶艇飛上了天,殘存的日軍士兵紛紛跳進水裏,國軍陣地上的重機槍手們毫不客氣地把這些家夥“點了名”。

日軍工兵部隊如此這般嚐試了三五次,均以失敗告終,損失了數十條橡皮艇和百十來號人。令人沮喪的是,日軍這一顯而易見的戰略意圖並沒有引起第一戰區國軍將領們的警覺。

日軍幾次失敗後並沒有罷手的意思,一個星期後的早晨,中國守軍的觀察哨突然發現黃河北岸出現一個黑糊糊的龐然大物,上麵有兩條巨大的懸臂起重機,長長的機身兩側圍以厚厚的鋼板,腳下兩邊各裝有16個輪子,沿鐵軌滑動。最前麵是打樁機,樁打好後,懸臂將預製鋼架鋪在樁上,機身緩緩向前移動,橋梁就一點點向黃河南岸伸延。觀察哨不知道這東西是啥,急忙上報團指揮所,團長急忙用炮隊鏡向對岸觀察,虧得這位團長見識多廣,他看到這龐然大物不由一怔,立刻用河南腔喊了起來:“日他娘,這是架橋機,小鬼子在架橋,命令炮兵馬上給我轟掉,馬上開炮!”

85軍的數門野戰炮立即開火,幾發炮彈打在架橋機的鋼板上炸開,爆炸過後在鋼甲上留下點點凹痕,龐大的架橋機卻毫發無損。這位團長終於明白了,野戰炮營裝備的火炮是法國造75毫米野戰炮,這類火炮對付架橋機上60毫米厚的鋼板如同給人家撓癢癢。

該團長正無計可施時,南岸邙山頭突然閃出一排耀眼的火光,緊接著傳來雷鳴般的巨響,河麵上空頃刻間布滿了密密麻麻橘紅色的彈道,南岸日軍的重炮群開始進行火力壓製,鋪天蓋地的炮彈紛紛落下,使國軍陣地陷入一片火海……85軍的炮營在5分鍾之內損失了半數以上的火炮。

此後的日子裏,日軍炮火實行值班製,每天隻打上兩三個小時。隻要國軍炮兵不還擊,雙方倒也相安無事。一旦國軍炮兵還擊,立刻會招來凶狠的報複,一發炮彈往往招來百十發炮彈的回擊。嚴重缺乏彈藥的國軍顯得極為可憐,在日軍修橋的一個多月時間裏,一個炮兵連隻打了二百多發炮彈,猶如守財奴一般摳摳搜搜。按照規定,炮彈打完後一定要把彈殼收好,用大車運到後方點數,與前一次所發的數目相符時才能領到新炮彈。中國在1944年其國力的衰竭,可窺見一斑。

眼下國軍炮兵們算是想開了,幹脆把火炮藏進山洞裏,擺出一副咱們誰也不招誰的姿態,任由日軍工兵部隊大張旗鼓地修橋。日軍工兵們越發得意忘形,他們居然在國軍炮火的射程內熱火朝天地搞起了勞動競賽,由一個有著西洋美聲基礎的中尉,以抒情男高音的音域領唱勞動號子,百十名日本工兵一邊整齊有序地鋪設著鋼板,一邊以多聲部合唱的形式應和著領唱中尉,國軍官兵們被氣得七竅生煙。

有個別炮兵實在氣不忿,便在晚上悄悄把野戰炮從山洞裏拉出來,照著橋上的燈光打幾炮,再趕緊把火炮藏回去。一個唐山籍的步兵連長這樣發著牢騷:“這他娘的哪是打仗?明明是欺負人嘛。”

可話又說回來,受欺負也有受欺負的好處,日軍炮火送來了大量的鋼鐵,國軍陣地上到處都是散落的彈片。國軍士兵們馬上就捕捉到了商機,娘的,這分明是給咱弟兄送銀子來啦。士兵們趁夜裏日軍停止炮擊時,成群結隊打著火把,提著籃子滿山尋撿彈片,然後集中起來用騾子馱到廣武鎮上賣給鐵匠鋪。

弟兄們有了錢當然得先顧嘴,買肉加菜自不必說,再有餘錢就要用在買鞋上了。說來令人懊喪,時間已經到了1944年,戰爭進行到第七個年頭上,中國軍隊居然還沒有解決士兵的穿鞋問題,別說是地方部隊,就連最精銳的中央軍,甚至是走出國門的遠征軍部隊也發不起鞋子,下級軍官及士兵們一律穿著自己打的草鞋。由此看來,這恐怕是世界上最貧窮的一支軍隊了,一個美軍顧問團的少校曾經疑惑地說,他還沒見過世界上哪個國家的軍隊窮得發不起鞋子。

85軍的前身是中央教導師,屬於正兒八經的中央軍部隊,就算如此也是窮得叮當響,一個排長的軍餉隻有法幣38元,以當時的物價,集市上一碗麵條就得3元,38元的軍餉還不夠買兩雙好點的草鞋。俗話說,人窮誌短,馬瘦毛長,可憐堂堂的中央軍竟成了撿破爛的叫花子。

在日軍工兵修橋的日子裏,軍令部部長徐永昌接到軍統河南站特工人員發自新鄉的情報:從北平方向開來大批軍用列車,上麵滿載著坦克、大口徑火炮、高射炮以及大批彈藥、輜重和油罐汽車,這批裝備物資目前正秘密集中於新鄉以南的小冀鎮。據悉,這批坦克的始發站是內蒙古包頭市。

徐永昌心裏像明鏡似的,看來長期駐守在包頭市的日軍第3坦克師團也奉命南下了,日軍馬上要有大動作了。

3月4日,又有情報傳來:北平、上海各有兩批敵機飛抵漢口。蔣介石判斷,日軍統帥部有打通平漢線的企圖,他指示在河南布防的第一戰區司令長官蔣鼎文和副司令長官湯恩伯作好應戰準備,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軍令部據此擬定了作戰指導方案並下達給第一戰區長官部。

而軍令部部長徐永昌對目前的戰略態勢卻有著不同的判斷,他認為蔣委員長對日軍企圖打通平漢路的判斷是缺乏說服力的,這次日軍主力很可能是“聲北擊南”,他從大量的情報對比中得出判斷,日軍有打通粵漢線的戰略意圖,其目的是為將來從東南亞向中國大陸撤退作準備。因此他提醒第一戰區注意豫南信陽一帶的防務,切不可掉以輕心。

徐永昌顯然對日軍的實力和野心作了過於保守的估計,他這一思維必然影響到第一戰區在平漢線上的備戰部署。

中國軍隊的高級將領們顯然沒有意識到,日本軍隊將要發動的這次進攻,是日本自明治維新以來,日軍曆史上空前絕後的全麵出擊作戰,其動員規模、物資儲備、人員及技術裝備的集結,超過了明治時期日俄戰爭的兩倍以上。

中國軍隊馬上要大禍臨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