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立第95師被蔣總統稱為‘趙子龍師’,攻無不克,戰無不勝。從組建之日起,至今曆經大小數百仗,還沒丟過一挺機關槍。明天一戰,全靠諸位奮勇向前。身先士卒是獨95師官長的傳統。率先衝上陣地者官升一級,怯陣後退者殺無赦!”
13日拂曉4時30分,塔山陣地被炮火覆蓋。5時整,獨立第95師在督戰隊的驅趕下開始攻擊。羅奇采取波浪式的衝擊戰術。第一波全端著衝鋒槍,戴大蓋帽的軍官遠遠跑在隊伍的前麵,猛烈衝鋒,第一波很快被解放軍打得潰不成軍。隨即,第二波衝了過去,隊形和戰術一樣,隻是武器不同,從軍官到士兵人人手裏端著一挺輕機槍。他們衝到第一波潰敗的地方立即趴在地上,推著屍體做活動掩體,一步一步向前湧進。
第4縱隊第10師第28團一線連隊傷亡慘重,二梯隊已經投入了戰鬥,第10師師長蔡正國向縱隊請求炮火支援。
縱隊司令吳克華激動地說:“請向28團指戰員轉致敬意,你們一定要堅持到黃昏。我馬上命令炮兵支援你們。”
羅奇眼看他的“衝擊波”全完蛋了,而解放軍的陣地仍然突破不了,接近黃昏的時候,他拿出了“殺手鐧”。
隻見一群光著膀子、頭纏紅布條、身背大刀、端著機槍的敢死隊像海盜般蜂擁而上。
許多陣地被突破,在慘酷的夕光中,國共雙方軍隊展開了白刃肉搏戰。太陽剛剛沉落,吳克華命令縱隊預備隊開始反擊,同時炮火向敵縱深轟擊,塔山陣地又保住了。
13日深夜,劉亞樓電話通知守衛塔山的吳克華:“錦州外圍據點已經全部掃清,攻城準備已完成,14日上午實行總攻。”
危城中的範漢傑見解放軍即將發起總攻,急電蔣介石。蔣介石連夜電令侯鏡如:
“拂曉攻下塔山,12時進占高橋,黃昏到達錦州!”
14日淩晨,侯鏡如命令猛轟塔山,海上的軍艦也用艦炮轟擊。各部隊在陣地前準備攻擊,等待空軍飛機來後開始行動。6時30分,飛機飛臨塔山上空,投下兩枚500磅炸彈,分別落在國共兩軍陣地上,各傷亡數十人。步兵在飛機的掩護下,又開始了新的一輪廝殺。
晨7時,吳克華接到電話,一個振奮人心的消息傳來:
“我是1縱司令李天佑,奉命來做你們的預備隊,我們已到達高橋待命。”
“我代表4縱全體同誌向1縱老大哥致敬!”吳克華激動地說。
上午10時,從錦州方向傳來振聾發聵的炮聲,連大地都在抖動。
總攻開始了!
10月14日上午10時,幾百門大炮同時怒吼,錦州城頓時一片火海。城牆、碉堡紛紛倒塌崩陷,鐵絲網、梅花樁四散飛揚,護城壕也被轟平了。10點40分,第3縱隊司令員韓先楚用拳頭猛擂辦公桌,桌上的電話機被震得跳了起來。參謀人員見狀立即奔出指揮所,向天空發射了8顆眩目的照明彈,同時炮火開始向敵陣地縱深延伸。
隨即,軍號聲在錦州城下急促響起,部隊潮水般向突破口湧去。當天中午,解放軍各路大軍相繼突入市區,開始激烈的巷戰。範漢傑守軍的炮彈已經消耗殆盡,隻能被動挨打。下午4時,範漢傑決定於黃昏時突圍。
太陽尚未完全沉落,範漢傑急不可待地下令:
“突圍吧,否則就來不及啦!”
天黑後範漢傑終於突出了錦州城,此時盧浚泉、李當等均已失散。範漢傑率殘部越過南山農場,又遭到解放軍襲擊。混亂中範漢傑逃上鬆山,一口氣跑了兩個小時。歇下來一看,身邊隻剩下侍從副官、衛士和女秘書。
範漢傑登上山頭,見錦州城火光衝天,槍炮聲不絕入耳。副官見山東麵有一個小窩棚,建議白天就躲在窩棚裏休息,夜裏再行動。
15日下午4時,副官報告附近村落的解放軍已經向城裏出發了。範漢傑決定化裝行動。
16日清晨,範漢傑一行在錦州東南20華裏的穀家窩棚附近行走,被解放軍的潛伏哨截住。
當時範漢傑頭戴爛氈帽,穿一件露棉花的破棉襖和一條不合身的小棉褲,肩上搭一個破麻袋,邊走邊啃著蘿卜。
哨兵一盤問,發現女人是廣東口音,再問其他人都是廣東話。哨兵馬上明白了,這幾個人必是調到東北打內戰的國民黨軍。
果然,帶回去一對號,八九不離十。那個戴爛氈帽的人:四十出頭,大高個子,臉黑禿頭,廣東口音。這不是範漢傑嗎?
經31小時激戰,東北人民解放軍全殲錦州範漢傑集團12萬人,生俘範漢傑、盧浚泉以下將官43人。
範漢傑是東北戰場被俘的國民黨軍最高級別的將領。當天夜裏,林彪、羅榮桓在忙牛屯接見範漢傑。
“你對錦州這一仗有什麼看法?”林彪問。
“打錦州這一著,非雄才大略是下不了這個決心的。錦州好比一根扁擔,一頭挑東北,一頭挑華北,現在扁擔斷了。”範漢傑說。
林彪得意地笑了。
“戰略上我們棋高一著,”羅榮桓望了望牆上的毛澤東像,但他沒好意思說下這步棋的雄才大略者是毛澤東,“那麼,戰術上呢?”
“貴軍炮火猛烈,出乎意料,我們的炮火全被壓製住了。”範漢傑說:“貴軍迫近挖壕作業很熟練。我們在地麵上看不到部隊運動,無法實施阻擊,貴軍衝鋒起來,實難抵擋。”
●周圍的部將,一個個垂淚而立,所有人都有一種末日來臨之感。蔣介石轉身指著闕漢騫大罵:“你不是黃埔生,你是蝗蟲!蝗蟲!”杜聿明無可奈何地接受了“跳火坑”的差事。東北內戰由他開場,還得由他收場,這是曆史的巧合。
10月15日,錦州城防被解放軍突破,激烈的巷戰仍在進行。蔣介石派飛機向錦州空投親筆信,令範漢傑突圍。此時範漢傑正在商討突圍計劃。那架負有“黨國重任”的飛機,隨後直飛長春,向困守孤城達七個月的守軍將士投“總統手令”:
“長春鄭副總司令洞國並轉曾軍長澤生、李軍長鴻:
手令計達,現匪各縱隊均被我吸引於遼西方麵,該部應遵令即行開始行動。現機油兩缺,爾後即令守軍全成餓殍,亦無再有轉進之機會。如再遲延,坐失機宜,致陷全盤戰局於不利,該副總司令、軍長等即以違抗命令論罪,應受最嚴厲之軍法製裁。中正近日已來沈指揮,希知照。
中正手啟。”
10月16日上午,鄭洞國召集各軍軍長和參謀長開會,第7軍軍長李鴻因患傷寒不能出席。會後,第60軍軍長曾澤生顯得精神緊張,他對鄭洞國說:
“下午開會討論突圍的事,我已經知道了,我派參謀長徐樹民參加,他可以代表我決定一切,我一切都聽從司令官決定。”
鄭洞國雖見曾澤生神色異常,但他沒有作更多的聯想,隻是點了點頭。
曾澤生匆匆離去。不久,第60軍暫52師副師長歐陽舞向鄭洞國報告:
“60軍已決定今夜起義。”
隨後,第7軍參謀長來電話說:
“60軍的部隊有變動,看情況可能發生問題。”
鄭洞國大驚失色,立即打電話給曾澤生,但是,線路早就截斷了。鄭洞國隻好取消突圍計劃,讓第7軍派兵警戒,防止第60軍發動突然襲擊。
17日清晨,鄭洞國派副參謀長去找曾澤生,不久,帶回一封信:
“桂庭司令鈞鑒:
長春被圍,環境日趨艱苦,士兵饑寒交迫,人民死亡載道,內戰之慘酷,目擊傷心。今日時局,政府腐敗無能,官僚之貪汙橫暴,史無前例,豪門資本憑借權勢壟斷經濟,極盡壓榨之能事,國民經濟崩潰,民不聊生。此皆蔣介石政府禍國殃民之罪惡,有誌之士莫不痛心疾首。軍隊為人民之武力,非為滿足個人私欲之工具,理應救民倒懸。今本軍官兵一致同意,以軍事行動,反對內戰,打倒蔣氏政權,以圖挽救國家於危亡,向人民贖罪,拔自身於泥淖。
公乃長春軍政首長,身係全城安危。為使長市軍民不做無謂犧牲,長市地方不因戰火而糜爛,望即反躬自省,斷然起義,同襄義舉,則國家幸甚。謁誠奉達,敬候賜複,並祝戎綏!
曾澤生敬啟”
鄭洞國看完信,默默無言,眼睛早就濕潤了。周圍的部將,一個個垂淚而立,所有人都有一種末日來臨之感。半晌,鄭洞國才緩過勁來,傷感地說:
“長春這座危樓本來隻有三根柱子支撐,60軍這樣一來,是非垮掉不可啦!”
當天夜裏,壞消息接踵而至。種種跡象表明第7軍也有可能嘩變。鄭洞國癱坐在沙發裏,自言自語道:
“又斷了一根柱子。”
急促的電話鈴聲響了幾遍,鄭洞國手觸電話機卻無意抓起話筒,他不想聽到新的壞消息。參謀長楊友梅看了看電話機,終於忍不住走了過來。鄭洞國已抓起了話筒。
“司令官嗎?我是曾澤生。”
鄭洞國一聽,剛準備扣上電話,隻聽曾澤生說:
“有人和你講話。”
“我是解放軍代表。現在長春的局勢你是知道的,我們的政策是,放下武器,可以保障生命財產的安全。希望你考慮,不要再做無益的犧牲。”
“既然失敗了,”鄭洞國故作鎮靜地說,“除戰死以外,還有什麼可說,放下武器是做不到的。”
10月18日,第7軍宣布放下武器向解放軍投誠。隨後楊友梅也策劃了兵團司令部的“嘩變”。他們讓士兵對空鳴槍,假裝抵抗解放軍的進攻,然後全部放下武器宣布投降。其實,壓根兒就沒有解放軍的影子。直到第二天一早,才有一個連的解放軍衝進偽滿中央銀行大樓,將鄭洞國等兵團司令部官兵押出大樓。
長春就這樣出乎意料地解放了。
10月16日上午,蔣介石寫完讓鄭洞國突圍的手令,交航空隊空投長春,然後登上“美齡”號座機,飛往錦州上空。
蔣介石命令飛機在錦州上空盤旋,此時錦州城內外槍炮聲均已沉寂。蔣介石取下灰呢禮帽,隔著舷窗俯視被戰爭蹂躪後的錦州。他見許多汽車滿載物資從市裏往外開,車站的屋頂仍在熊熊燃燒。蔣介石閉上眼睛長歎一聲,眼角湧出兩滴淚水。
飛機於11時10分降落在錦西機場。蔣介石披上黃色鬥篷,戴好禮帽,走出艙門。侯鏡如、闕漢騫、羅奇等東進兵團的將領都在飛機場迎接。蔣介石走下飛機,摘帽朝眾人點了一下頭,他霜白的鬢發在陽光下尤其醒目,仿佛一夜之間蒼老了二十歲。
蔣介石沒吭一聲,悶悶不樂地鑽進小汽車,駛往茨山闕漢騫的軍部。
走進軍部會議廳,蔣介石轉身指著闕漢騫大罵:
“你不是東西,給你這麼多部隊,又配備了海、空軍協同作戰,用了幾天時間,連一個塔山都攻不下來,你不是黃埔生,你是蝗蟲!蝗蟲!”
闕漢騫垂頭,無言以對。蔣介石接著說:
“你們真是無用,以三個軍加上空軍海軍火力,把塔山都炸平了,都攻不進去。唉,可惜浪費了我20發24生(注:‘重慶’號軍艦的主炮口徑為240毫米。生,即厘米。)的炮彈。”
所有將領沒有一個敢吱聲,都垂著頭等待蔣介石的訓斥。
蔣介石依次又將陳鐵、唐雲山、桂永清等罵了一頓,但卻沒對主帥侯鏡如發作。蔣介石發泄完後,走到軍部大院草坪上散步。桂永清和羅奇遠遠站在一旁,注視著他。
這時,侍衛送來一份電文,並將金邊老花眼鏡遞給蔣介石。他看著電文,雙手顫抖,眼眶噙滿淚水。這是衛立煌發來的,向他報告錦州失守和長春曾澤生率第60軍起義的消息。蔣介石將電文摔給侍衛,狠狠地說:
“我跟他們拚了!”
桂永清和羅奇麵麵相覷,不知蔣介石的話是什麼意思。
蔣介石回到會議廳,侯鏡如和闕漢騫請他去吃飯。他手一揮,怒喝道:
“我不過你們的腐化生活!”
隨即,蔣介石讓侍衛找了一杯白開水,吃了幾塊餅幹。他對侯鏡如說:
“共軍必定傷亡慘重,不能再戰了,你要跟廖耀湘協力,東西對進,奪回錦州。廖耀湘已經到了新立屯。這次你如果再搞不好,我非殺你的頭不可!”
蔣介石吃完餅幹,乘車趕到飛機場,登上“美齡”號匆匆飛往北平。
蔣介石念念不忘收回錦州,而衛立煌卻置錦州於不顧,要廖耀湘兵團撤回沈陽。蔣介石認為東北局勢糟到這步田地,全在於將領不聽話。為了實現挽救東北幾十萬大軍的計劃,他必須找一位能幹,特別是聽話的將領。
他又想起了杜聿明。
杜聿明此時已是徐州“剿總”副總司令,早就擬好了一份以三個兵團主動攻擊山東解放軍的作戰計劃。這份計劃送到蔣介石手裏,被擱置一邊,他正被東北的戰火燒得焦頭爛額,根本顧不上徐州戰場。
蔣介石回到北平,立即召集傅作義、衛立煌和杜聿明開會,討論收複錦州問題。衛立煌還是老調重彈:
“我認為應迅速將廖兵團回師固守沈陽。如果不放棄西進收複錦州的計劃,將有全軍覆滅的危險。”
“固守沈陽將會使幾十萬精銳部隊陷於共軍重圍,長春的下場沒看見嗎?”蔣介石說,“隻有奪回錦州,進可恢複東北,退可撤往華北。否則,你們都要被共軍包圍吃掉。”
衛立煌和蔣介石各執己見,爭論了四五個小時,衛立煌仍不讓步。蔣介石見傅作義一言不發,於是問:
“宜生(傅作義的字)兄的意見如何?”
“關係國家大事,要好好考慮。”傅作義當然明白收複錦州之舉是危險的,但他不想讓蔣介石難堪,隻好圓滑世故,一句話搪塞過去。
蔣介石轉而問杜聿明。杜聿明說:
“廖兵團收複錦州把握不大,校長如果想將軍隊撤出東北,不能強攻錦州,惟一的出路是走營口。”
蔣介石見都不同意他的計劃,氣得拍打桌椅大罵衛立煌。衛立煌隻要能保證不撤離沈陽,挨罵受氣都不在乎。蔣介石又捶著光亮亮的額頭說:
“馬歇爾害了我們的國家。原來在抗戰勝利後,我決定軍隊進到錦州後再不向前推進。以後馬歇爾一定要接收東北,把我們所有的精銳部隊都調到東北。弄得現在連守南京的部隊也沒有了,真是害死人!”
最後會議毫無結果,蔣介石與衛立煌不歡而散。
第二天一早,蔣介石召見杜聿明。杜聿明害怕攪進東北戰場,而誤了他的徐州戰場,當即提出辭行。
“徐州不要緊,重要的還是東北。”蔣介石說。
“東北我軍士氣不振,各軍殘缺不全,要想收複錦州,必須先補充整訓,再相機行事。”杜聿明說。
蔣介石問參軍羅澤凱的意見。
“我們有空軍優勢,炮兵優勢,現在可以同共軍決戰。”羅澤凱說。
杜聿明說:“既然羅參軍認為目前可與共軍決戰,請校長重用他去東北對敵。”
“不行,不行!”羅參軍嚇得連連擺手。
“校長看收複錦州有幾成把握?”杜聿明問。
“六成把握總有。”蔣介石說。
“孫子說,夫未戰而廟算勝者,得算多也,未戰而廟算不勝者,得算少也,多算勝,少算不勝。現在我們算到六成,隻會失敗,不會勝利。”杜聿明說。
蔣介石滿臉窘態。
杜聿明接著說:“孫子說五則攻之,十則圍之,倍則奇正並用,有奇無正,有正無奇,每戰必殆。以目前敵我兵力比較,不是我倍於敵,更談不上什麼奇兵正兵。相反,倒是敵倍於我,敵人有奇有正,並可能集中五倍十倍兵力攻我、圍我、消滅我軍。所以,我認為目前收複錦州是凶多吉少,並有全軍覆滅的危險。”
“我們失去錦州就會失去美國的援助,這是關係到全局的戰略大計。”蔣介石提高聲調嚷道。頓了一會兒,他又盡量顯得平靜地說:“我把東北完全交給你好了。你去指揮廖耀湘兵團攻打黑山,收複錦州。同時命令52軍先占領營口,掩護廖耀湘的後路。”
杜聿明無可奈何地接受了“跳火坑”的差事。東北內戰由他開場,還得由他收場,這是一個曆史的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