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長天恭恭敬敬,不斷點頭:“我完全同意老首長的看法。對,我也認為,大功團的嚐試是不是成功的,不宜過早下結論,要看它是不是真正能提高部隊的戰鬥力,是不是真正代表了新軍事變革的方向,是不是能受到廣大官兵的歡迎。端正了這個認識,費用的開支情況就不是主要問題。”
於是,“空調事件”既沒有受到批評,也沒有得到表揚,就這麼無聲無息地過去了。正所謂天下事了猶未了,何妨以不了了之。
七星穀裏有個神奇的小湖泊,無論怎麼下雨,它永遠不會漲水,多少年來,它隻是默默地惠澤當地百姓,從來沒有過泛濫成災,被老百姓尊崇為“神湖”。每逢晴好天氣:“神湖”則波光瀲灩五光十色,真是美不勝收。
休息日,魏光亮呼朋引類去“神湖”邊“曬襠”。十幾個戰士前呼後擁著他,來到“神湖”。魏光亮一聲令下,小夥子們嘻嘻哈哈地脫去衣褲,赤條條地躺到草地上或大石頭上曬太陽,害羞一點的則給自己的羞處蓋上一枚荷葉。魏光亮說他自己並沒有爛襠,隻是想來給美麗的“神湖”做個自然之子。他自由自在裸泳一通,穿上大軍褲衩後,躲到一塊巨石後的陰涼之地,一邊讀《計算機世界》,同時兼給大家放哨。
盛夏七月的太陽毒辣灼人,曬上一陣後,王小柱被烤得受不了了,揭開臉上遮陽擋光的荷葉,大喊:“連長,我曬得受不住了,你還要我曬多久嘛?”
“早著呢,要治爛襠,你就慢慢曬吧。沒有我的命令,不準起來。”魏光亮把頭埋在書裏,連眼皮都不抬。他根本沒把所謂“放哨”放到心上——除了偶爾迷路的放羊娃,誰會涉足這樣一個落英繽紛雲蒸霞蔚的世外桃源?
遠處,林丹雁和周亞菲沿著小溪朝上遊走來,一路上,周亞菲不時蹦蹦跳跳地采著野花,突然,她想起來上遊有潭清冽的湖水,馬上又蹦跳回林丹雁身邊:“丹雁姐,上麵有個潭,可以遊泳,咱們遊泳去好嗎?”
“哎呀,你早不說,咱們都沒帶泳衣啊。”林丹雁很遺憾。
“咳,現在時興裸泳,咱們今天幹脆也時尚一把,怎麼樣?”
“裸泳?我可不習慣,萬一來人怎麼辦?”
“哎呀沒事的。姐姐給我放哨,我給姐姐放哨,不就沒事了?走吧走吧。”周亞菲撒著嬌,對林丹雁生拉硬拽,林丹雁隻好半推半就地跟她走。
兩人繞過一塊巨石,正好繞到魏光亮的身後。戰士們的全裸圖頓時映入兩人眼簾,周亞菲“啊”的一聲,捂住雙眼,林丹雁臉紅耳赤,趕快把眼睛看向別處。
七星穀的兩個美女居然從天而降!戰士們慌作一團,不要命地“撲通撲通”往水裏跳。魏光亮聽到動靜,從書上抬起眼睛,看到林丹雁和周亞菲,嚇了一跳,知道大事不好,忙跑過來鞠躬:“對不起,實在對不起。你們是從哪裏鑽出來的啊?”
周亞菲氣憤地:“你們裸泳,為什麼不放哨?”
“對不起,是我在放哨,可我隻顧看書了,沒注意到你們過來,都怪我。大家是在治爛襠,哪有工夫裸泳,哎,對不起,請你們回避一下好不好?”
周亞菲馬上進入當醫生的狀態:“管用嗎?”
“比你們醫生說的管用。”魏光亮說完,小心翼翼看著她臉色。
“營區裏又不是沒有女人,附近還住著老百姓,你們怎麼就這麼不講究斯文呢?就是治病,至少也得派兩個崗哨嘛。”周亞菲又找茬。
“是,遵命。兩位小姐,你們是不是來遊泳啊?”
“不用你管。”周亞菲眼波一橫,櫻唇一嘟。
魏光亮心裏怦然一動,突然不敢正眼看她,也說不出任何話來。
一號洞庫的主坑道六千八百米到七千米高度的被覆段,出現了裂縫和滲水,按照以往專家的堵漏方案,怎麼堵漏都不行,石萬山和洪東國心急如焚地趕往現場,石萬山摸著牆體上的裂縫問張中原:“裏麵還有嗎?什麼時候發現的?”
“還沒有發現。那邊供水管的接頭有點漏水,開始大家都沒在意,再說現在上下班都坐這種板車,一晃就過去了,所以到今天早上才發現。”
“一共有多長?”洪東國問。
“裂紋從六千七百八十一米開始出現,一直到七千零三十三米,都有。一共有兩百五十二米出了問題。”
“愚蠢自大,廢物點心!”石萬山咬牙切齒,一拳砸到牆體上。
張中原驚懼地看著他,變了臉色。
洪東國不滿:“老石,你怎麼罵起人來了?罵人能管用嗎?”
“我沒罵別人,我在罵自己!每被覆一米就得花一萬兩千多塊,兩百五十二米,一下子就栽進去三百多萬!可我們連什麼時候出現了裂縫都不清楚,我這個團長總指揮長不是廢物又是什麼?”石萬山痛心疾首。
“好了,罵人罵己都無濟於事,還是抓緊想辦法解決問題吧。”洪東國說。
石萬山冷靜下來,問張中原:“泥夾石段通過了?”
“前天晚上已經打到了花崗岩層。”
“從現在起,先停止被覆,恢複正常開掘,二營和三營的增援部隊暫時歸建。”石萬山吩咐張中原。
“是。”
“老石,這是個不明原因的重大事故,咱們得立即上報,必須盡快查明原因。在上級調查小組到來之前,團裏要成立事故調查小組,先進行自查。”洪東國說。
“對!老洪你當團裏的事故調查小組組長。咱們先查施工日誌,看能不能查出來問題到底出在哪裏。”
在石萬山和洪東國向師裏報告之前,鄭浩已經把情況向成南方彙報,請求師裏盡快派工作組進駐七星穀,在工作組到達之前,希望師黨委授予他查封大功團施工日誌和來往賬目的權力。有句話溜到了嘴邊,但鄭浩還是硬生生把它給吞咽了下去,那就是:我認為這是一起責任事故,背後很可能存在著嚴重的瀆職和腐敗問題。他對自己說——沉住氣,誰能在水落石出的那一天笑出來,誰就笑得最美。
應鄭浩的要求,李和平把由作訓股保管的各種原始資料都搬了出來,來往賬目,第二季度的施工日誌原件,主坑道施工監控錄像帶,近幾個月主坑道所用的鋼筋水泥等入庫清單原始件等等,由鄭浩和林丹雁一起查閱。
幾天下來,各種資料都看了,事故原因依然不明了,林丹雁忍不住自言自語:“問題會出在哪裏呢?”
“一切問題的根源都是人本身。”鄭浩看著她,臉上掛著高深莫測的笑容。
林丹雁驚訝地:“你是說這不是一次技術事故,而應該屬於責任事故?”
“或許還是一起重大責任事故。”鄭浩收起笑容,嚴肅認真地說。
“重大責任事故?不經過調查,恐怕不好下這樣的結論吧?”
“當然需要調查。一切用事實說話。不過,兩百多米被覆過的坑道出現嚴重質量問題,直接經濟損失少說也有三百萬,這已經是重大責任事故了吧?總該有人為它負責吧?首先我就該負責。”
“可是,這次事故究竟是天災還是人禍,現在還並沒有查明嘛。”
“我們沒有查明,不等於上級調查小組來也會得出同樣結論。庫房裏還能取到樣品吧?”
“應該沒有問題。”林丹雁淡淡地回答。
“丹雁,我們不查了,請你現在跟我一起去師前指辦公室,把這些來往賬目、施工日誌、施工監控錄像帶、被覆用主材料進出庫清單等,放到保險櫃裏封存起來。封條上寫上我們兩人的名字。”
林丹雁的語氣和表情都冷冷的:“鄭副參謀長,對不起,恕我難以從命。我是技術總監,有責任盡快查清事故原因,所以我需要隨時查看這些施工日誌。”
“丹雁,我以朋友的身份提醒你,被覆用的水泥和鋼材,從出廠到用在主坑道裏,是經過了不少環節的,如果其中任何一個環節出了問題,都有可能導致今天的後果。在這種非常時期,我們還是先回避為好,於公於私都有益處。”鄭浩溫情脈脈看著她,溫言軟語。
林丹雁震驚地看著他:“你的意思是——?”
“除了讓事實和調查結果說話,我沒有別的意思。”
鄭浩的語氣並不強硬,卻讓林丹雁突然打了個冷顫。
晚飯後掌燈時分,林丹雁敲開石萬山的門。石萬山把身體堵到門口:“請問林工程師有何貴幹?”
“讓我進去說話。”林丹雁用力推他。
石萬山紋絲不動:“對不起,不能讓你進去。就算你現在不打算回避我,我也得回避你,請你給我留條活路吧。”
“你什麼意思?”林丹雁沉下臉。
“你要真不明白我什麼意思,那我就坦白相告。我現在分不清你是自己來的,還是代表別人來的,如果你是別人的代言人,那我祝賀你這個未來的將軍夫人。”
林丹雁惱羞成怒:“石萬山,你堂堂一個大男人,說這麼些酸溜溜的話,你就不嫌丟人嗎?”
“好好,我丟人,反正我現在丟人丟到家了,無所謂。你要沒什麼事,那我就請你回去,行嗎?”
林丹雁又氣又恨:“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要不是看在小青嫂子對我的恩德上,我真不想管你的閑事!外麵說話不方便,你讓我進去。”
想到的確是隔牆有耳,石萬山隻好閃開身體。
“我問你,聽說你對洪政委說‘大功團以後就靠你了’,這是什麼意思?”一進屋,林丹雁的目光就幾乎逼到了石萬山的臉上。
一股熱流湧上石萬山心頭,他鬆開緊繃的臉,語氣軟了下來:“丹雁,你是真傻還是裝傻?”
“真傻。”
“幹的永遠鬥不過看的,這是顛撲不破的真理。”
“我智商低,請你解釋清楚。”
“幹的人會出錯,多幹多錯。丹雁,我的軍旅生涯怕是要畫上句號了,你好好幹吧,幹成個女將軍,也算不枉我一片苦心。”
“我暫時還沒這個奢望。我問你,你是不是貪汙受賄了?”
“你抬舉我了,我沒那個能耐。”
“那就是你毫無責任心,修出了豆腐渣工程?”
“你誇獎我了,我命苦,活不出那種瀟灑。”
“那你說這些喪氣話幹什麼?烏鴉嘴!”林丹雁瞪著他,眼裏湧上淚水。
“丹雁,看來你真的是傻。三百多萬打了水漂,我這個團長還能當下去嗎?再加上身邊還有那麼一個玩弄權術的高手,我這身軍裝還能穿幾天?”
淚水順著林丹雁的臉頰慢慢流淌下來。
“丹雁!”石萬山顫抖著聲音,突然捧起她的臉,溫柔地為她拭去淚水。
“萬山哥!”林丹雁心底的呼喚衝口而出,她再也控製不住火山熔岩般噴發的感情,把頭紮進他寬闊堅硬的胸膛裏。感受到石萬山微微顫動的身體,幸福和顫栗,多年來的期盼和委屈,一齊湧上林丹雁心頭。她“嗚嗚”哭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