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聚散離合(1 / 3)

露娜在錯綜複雜的花園裏慢慢穿行,她並不刻意去辨認方向,隻要不進入數碼通道,路的盡頭永遠是水晶噴水池。所謂母子連心,維迪亞斯一反常態地時時刻刻纏在她的身邊,不要任何女侍,露娜隻有等他熟睡後才能單獨出來走一走,理理不可能再理清的思緒。

隻不過兩周時間,星球已恢複了往日的美麗,那場驚心動魄的大戰沒有給它留下任何創傷。可露娜再難歸複平靜,驚濤拍岸的潮水在她心裏洶湧,不肯有一刻停歇。

亞瑟最近一直在實驗室裏忙碌,往往到夜深才會回城堡。聽到他進門的聲音,露娜會趕快閉上凝視月亮的眼睛。她感覺得到亞瑟在身邊悄無聲息地坐下,他總是靜靜地坐很久才會再離開。

每當亞瑟坐在身邊時,露娜都無法抑製心潮澎湃,真的很想張開眼睛對他微笑,真的想如以前那樣拉著他的手,在他寧靜寬和的目光中淪陷。可是她不能,她隻能壓抑著對他的愛,這就像是在抑製呼吸,她真的快要窒息。她幾乎想放棄曾經的生活,放棄那個同樣讓她割舍不下的愛人,永遠留下來。

她有時恨亞瑟太冷靜又太有自製力,但又不得不感謝他讓自己有段獨處的時間。她真的不知道如何麵對他,又如何與他談離開或留下的話題。

仿佛得到感應,一直緩步前行的露娜猛然轉過身:亞瑟正從一道綠色的數碼門裏走出來。

露娜無法再別過臉,看著他走近,她的心情異常激動,有些無措,有些心悸,有些甜蜜又有些亂。 她知道這是愛情,即使清醒過來,即使知道不應該也不可以,她還是無可救藥地愛著亞瑟。如果沒有

失憶,這段感情會受到理智的遏製,會被當作生死之交的友情埋在心底,不會有任何成長的機會。但是, 現在這份不該存在的愛情卻泛濫成災,如春天吸足了養份的植物,在她心裏紮牢了根,瘋長的藤藤蔓蔓纏緊了她的每一條神經和血脈,侵入了她的生命與靈魂。

有風吹過,露娜的頭發與裙裾在風中瓢揚。她吃驚地看著周圍,永遠木然不動的樹葉在風中婆娑輕舞,但這裏本屬於無風區,隻有在花海才可以感受到數碼風的威力。

亞瑟的目光隨風的足跡走出很遠,許久,他才看著她說:“這是自然風,以後的星球,也將會下雨。”

隔了這麼多天終於又聽到亞瑟的聲音,露娜幾乎落淚。與她的目光相觸,一貫隱忍剛強的亞瑟再也克製不住,將她擁入懷中。

露娜緊緊地摟住他放聲大哭,她邊哭邊質問:“你為什麼不讓我徹底忘記一切?為什麼!” 不懂事的風,吹亂了兩人的頭發,也吹亂了他們的心。

亞瑟的隱形耳機亮了幾下熒光,露娜知道有信息進入。亞瑟一邊聆聽,一邊通過空中遍布的網絡及跟蹤鏡頭看著現場發生的事情。

露娜沒有這種能力,也不想知道其他事情,隻將亞瑟摟得更緊,不希望他離開去辦公。

可是場麵隨即更換,亞瑟帶著她以數碼投影的形式出現在她的兩位舊友麵前,婷娜與科特很詫異看到兩人緊緊相擁地出現,但露娜並沒因他們驚訝的目光而鬆開手臂。

這個地方林萌還從未來過。大得出奇的室內整齊地站著一排排星際人,他們閉著眼睛,似已睡著,所有人的頭發都向上揚起。露娜略一凝神,隨即看到他們身上連接了數十根淡綠的數碼虛擬線,也看清了無色的培養液和各種管道。

將兩個逃亡者固定的電流網在亞瑟到來的那一刻消失,他們重又獲得自由,婷娜與科特互看一眼,並不打算再逃。這一次星際戰士雖費些力氣但終於將他們抓獲,證實了科特曾經的猜測,亞瑟並沒將他們忘記,也不是沒有能力,隻是想高高在上地看著他們疲於奔命。今天星球王想結束這場無聊的遊戲,讓他們重新成為沒有自我的基因人。

婷娜關心的是露娜的反應,激動地認為這個無情的亞瑟王又修改了她的記憶。

露娜心裏想為亞瑟辯解,但是她什麼也說不出,想說的話太多,她找不到頭緒,她欲言又止的表現加深了他們對亞瑟的誤解。

科特拉住想衝上前的婷娜,製止了她的莽撞,電流網隨時會再次限製他們的自由。他們一直苦於沒有機會再接近露娜,這次或許是個極好的機會,盡管有些凶險,但他們想伺機而動。

一直沉默的亞瑟看透了他們的想法,他平靜地說:“不用再費心機,你們從此自由,唯一的任務是護送她回到屬於她的時空。”

婷娜與科特一下愣住,麵麵相覷,晴天霹靂也不過如此。這個結果完全出乎他們的意料,他們怎麼也想不到亞瑟王會這樣說。

露娜聽到這句可以讓她解脫的話後,反而痛徹心扉,淚水再次滾落。亞瑟曾說眼淚存在於愛的基因裏,可是這眼中到底有多少淚,心中又有多少愛?

亞瑟抬頭看著別處,不敢看她,怕堅定的意誌經不住她的眼淚的侵蝕而潰堤,他會開口要求她留下來。

如果我的放棄能讓你擺脫兩難的痛苦選擇,我心甘情願放棄。 在離開之前,亞瑟還想帶她去一個地方。那是露娜的心願,他一直記著,時空隧道的數值早已計算好並存儲在戰艦裏。

土黃的馬路,因下過雨而有點泥濘,雨過初晴的天空很明朗,白雲溫柔得似要溢出水來,燕子在空中呢喃而過,互相傳遞著秋的信息。

荷塘裏花殘葉落,卻另有一番打動人的景致。枯黃卷起的葉片上還掛著剛才雨水的淚痕,一滴滴掉入荷塘中,化成一池離別的秋愁。

穿過這片荷塘,在古井邊有一排黑瓦紅磚的房子,門前搭有竹棚的屋子就是外婆的家,露娜兒時幸福的領地。她對這裏太熟悉,盡管外婆去世後她再未重返,但她在夢中已回過千萬次。

有個七八歲的小女孩打開竹門,先後搬出兩張凳子,一張當桌子,另一張放倒了作椅子,她坐在上麵認認真真地複習功課,可沒多久她就抬起頭來,輕輕地歎了口氣,臉上顯出與她年齡極不相襯的憂鬱。下個星期暑假就結束,她不得不離開這裏回到父母身邊。

外婆在裏屋咳嗽,天氣一轉涼她的氣管炎就會犯,今年的病到得更早些,也似乎更厲害。她放下書, 跑進屋裏,懂事地給外婆倒熱水撫拍後背。外婆昨夜咳了一晚,沒睡好,一直躺在床上,連早餐都是林萌自己做的。

外婆看著小小的孩子吃力地抱著沉重的熱水瓶給她倒水,她為這個孩子的早熟感到難過。老人喝了熱水後感覺好多了,閉上眼睛又睡著了。

林萌站在床邊,祈盼外婆的病快點好,她並不知道這是與外婆共度的最後一個夏天。

防蚊紗簾被掀開,一個一身雪白長裙的女子走了進來,衣服的經緯裏似乎織進了星光,光芒乍隱乍現,柔順的長發垂至腰間,幾朵白色花朵點綴發間。

這位女子整個人都籠在一層光暈裏,林萌看不清她到底長什麼樣,隻感覺到一種超凡脫塵的純淨,這讓林萌忍不住想看看她身後是否長著一對潔白的翅膀。

昏暗的房間因白衣女子的到來而變得明亮。

露娜向林萌豎起手指作了個噤聲的動作,然後站在床邊靜靜地看著沉睡中的外婆。

“奶奶,我來看你了。” 露娜在心裏默默地說道:“我很幸福,奶奶,你不用再責怪老天對我不公,

它真的很厚待我……虧欠了我 26 年的快樂,卻賠給了我兩世的愛情,有什麼人能比我更幸福?……奶奶,你知不知道我是多麼想念你啊。”

凝視外婆許久後,露娜才彎下腰,在外婆皺成核桃的鬆弛臉頰上輕輕一吻,低聲說:“我愛你,奶奶,永遠愛著你。”

露娜戀戀不舍地從老人臉上挪開目光,對小女孩微笑了一下,轉身走出了那間低矮的房屋。林萌目不轉睛地看著露娜的背影消失在紗簾後,猶豫了一會兒她還是追了出去。

“請等一等。”她在竹棚外喊住露娜:“您是天使嗎?”

露娜看著童年的自己,有點膽怯又鼓足勇氣的樣子,她嫣然一笑,蹲下身來撫摸著小林萌剪得整整齊齊的短發,說道:“我是……你的天使……我們每個人都是自己的天使。”

林萌眨著黑白分明的眼睛,努力想聽明白這位天使的話。

露娜接著說:“生活上的一切苦痛,都是通往幸福的荊棘路,勇敢地走下去,無論什麼時候,都不要輕言放棄。”

露娜站起身,抬頭望向在星艦中等她的亞瑟。

林萌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那裏隻有一片潔淨的天空,當她再轉過頭來,露娜已經不見了。小孩子往往比大人更容易接受新奇事物,她覺得天使就該是這樣,忽然來又忽然消失。

她歡天喜地地走進屋子裏,看見外婆醒著,她高興地說:“奶奶,你的病馬上就會好了,因為天使吻過你,還說她愛你。”

外婆一邊咳嗽一邊笑著點頭。

當有人吻她時,她醒了,但知道吻她的是林萌,盡管這個小精靈故意把聲音裝得成熟了些,但她依然聽出這是她心愛的外孫女的聲音,怎麼裝都騙不過她的耳朵。她不忍心揭穿小女孩善良的謊言,所以一直閉著眼睛,可是心裏滿是幸福的笑。

返航的路上,露娜一直抱著維迪亞斯,與亞瑟並肩看著窗外,兩個人一路無言。

維迪亞斯並不知分別在即,他不停地揪著露娜胸前的項鏈,並不時放到口裏去咬。鏈子依露娜的意誌而斷,落在她手裏,她想把項鏈給維迪亞斯留下,但是亞瑟給她做項鏈的情景連同那日溫暖的陽光一起, 浮現在她眼前。

“如果可能,一直戴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