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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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得從直隸綠營提標鄭元培將軍,晚清著名書法篆刻大家、大師級人物趙之謙和京城琉璃廠赫赫有名的百年老店鬆竹齋的掌櫃張仰山這三個男人說起。

鄭元培那年三十九歲,長得鼻直口闊,雖是中等個頭但很彪悍,更有一身好武藝。他在幾日之前就接到戰報,說是洋人已在大沽口登陸,主帥僧格林沁命令鄭元培率標下的人馬火速趕到通州設防。此時,蒙古親王僧格林沁的馬步隊1.7萬人已經部署於通州張家灣、八裏橋一帶,另有直隸提督成保、禮部尚書瑞麟及副都統伊勒東阿等督帶的1.6萬餘人駐於通州附近地區,大清國用於護衛京師的總兵力也就是這區區3萬餘人,此時再從各省調兵勤王怕是來不及了,一場大戰已經迫在眉睫。

綠營兵由於久未參與戰事,早已軍備廢弛,別說是打仗,就是對付大一點的土匪團夥都難以勝任。鄭元培駐紮下來之後,當務之急就是開展軍事訓練。其實也沒什麼可練的,不過是按套路舞舞刀槍,用弓箭射射草靶,這些玩意兒有用沒用大家心裏都有數,隻不過誰都不道破而已。此時的綠營兵也裝備了火器,可弟兄們都沒拿它太當回事。大炮和抬槍都是前裝式的,操作起來很麻煩,先裝一部分火藥搗實,放進彈丸鐵砂,然後再裝進火藥搗實,最後點燃火撚開炮,其殺傷效果可想而知,這類槍炮用於打兔子都不大方便,就別說是作戰了。道光二十年(1840年),大清國首次與英國人交戰,大清國的軍人總算是領教了洋人的炮火的厲害,人家的炮彈是尖錐形,前麵裝有引信,落地就炸,方圓數丈內血肉橫飛,大清國的軍人被打得目瞪口呆,還以為洋人用了什麼邪術。

鄭元培知道這一仗凶多吉少,可不得不按照命令進行練兵,無論如何,士氣不可泄,訓練一下總比不練強。鄭元培弓馬嫻熟,在騎兵演練場上大出風頭。他手執弓箭在馬背上做出各種動作,時而鐙裏藏身,時而倒騎馬背開弓射箭,一支支羽箭準確地射在遠處的靶心上,贏得圍觀的清軍士兵的陣陣喝彩……

鄭元培正準備舞一套“譚家槍”讓士兵開開眼時,隻見一匹快馬從遠處奔馳而來,馬背上的士兵在鄭元培麵前勒住馬韁高聲喊道:“鄭大人,督標大人已經到京城了!”

鄭元培說:“好啊,這麼說,最遲今天晚上督標大人就能親眼看到陣地了!”

“不,督標大人請您到京城去議事。”

鄭元培一愣,莫非戰事有變?他來不及多想,對馬上的士兵說:“請稟報督標大人,我馬上出發去京城!”

兩個中年男人一前一後走出了鴻興樓飯莊的大門。走在前麵的是趙之謙,他身後就是張仰山。

鴻興樓飯莊坐落在繁華的珠市口大街上,門麵雕梁畫棟,頗為氣派。在當年的京城裏,鴻興樓是達官貴人、富家子弟宴請賓客經常光顧的去處之一,據說主廚曾經在宮裏當過差,真正的禦膳房手藝。不過這家飯莊價格也著實不菲,一桌像樣的酒菜至少是二十兩銀子。

以趙之謙本人的財力,他是斷不敢邁進鴻興樓半步的。

趙之謙運氣不佳,鄉試中了舉人之後,殿試便屢試屢敗,彼時又一次赴京趕考,依然落第,正欲還鄉。趙之謙和古今中外很多大師級人物一樣,他的書法、篆刻雖說在當時已經頗有名氣,但遠不及死後名聲顯赫。在這點上,有些人老愛拿他與荷蘭那個著名的印象派畫家凡·高相提並論——都是死後才被發現是天才,他成為“晚清傑出的書法、篆刻家”時已經是故去多年以後的事。

趙之謙的篆刻,別具一格、自成一派,人稱“趙派”。據說,趙之謙有一天在鬆竹齋和張仰山切磋技藝,彼時天空突然陰雲密布,張仰山忙著招呼夥計把堆在院子裏的宣紙轉移到安全地帶。趙之謙自然不能袖手旁觀,他也抱著一摞雲母宣往庫房裏跑,頃刻間,傾盆的大雨就砸下來了,宣紙濕了一片。老趙觀察著雨水在宣紙上慢慢暈開,忽有所感,於是在雨後的那個黃昏,終於悟出了治印的精髓,吟出了他這行裏的千古絕唱:治印之妙,不在斑駁,而在於渾厚。此後他在“渾厚”二字上下足了功夫,又大膽吸取漢鏡、錢幣、權、詔、漢器銘文、磚瓦以及碑額等文字入印,豐富了金石的內涵,最終形成人稱“趙派”的篆刻新風格,開一代風氣之先。

張仰山是琉璃廠鬆竹齋的掌櫃,他雖然是個生意人,但學養深厚,在篆刻技法上也頗有造詣,是趙之謙最要好的朋友。張仰山在篆刻上花費的心思要遠遠大於對鋪子的經營,他對做生意沒多大興趣,也不想發大財,平生最大的願望是當個有造詣的書法篆刻家。他崇拜趙之謙,視他為最要好的朋友,如今趙之謙就要回南方了,於是張仰山花重金在鴻興樓為趙之謙送別。

趙之謙和張仰山在鴻興樓門口難分難舍,告別的話是說了又說,張仰山執意塞給趙之謙一包銀子作盤纏,趙之謙推托再三,禁不住涕淚漣漣。

這兩位正待拱手作別,隻見鄭元培在他們麵前飛身下馬。鄭元培把韁繩扔給身後的侍從,撣了撣衣服上的塵土,目不斜視,邁著大步向鴻興樓走去。

趙之謙眼睛突然一亮,高聲喊道:“元培兄!”

鄭元培聽到喊聲急忙轉過身來,看到趙之謙,驚喜地迎上去:“之謙兄!真沒想到,京城遇故知!”

趙之謙給張仰山介紹:“鄭元培鄭大人,我的同鄉,直隸綠營提標。”又對鄭元培說:“這是我在京城的至交,琉璃廠鬆竹齋的掌櫃張仰山先生。”

張仰山和鄭元培就算認識了。

趙之謙告訴鄭元培:“我就要啟程回鄉了,還望元培兄……”

鄭元培打斷他的話:“你要離開京城?之謙兄,萬萬不可,眼下大戰在即,路上太危險,還是過些時日再說吧!”

此時,一個軍官從鴻興樓裏匆匆走出來,見到鄭元培,似乎鬆了口氣:“鄭大人,您可來啦,督標魏大人都等急了!”

“魏大人已經到了?哎喲,那可失禮了。”鄭元培對張仰山、趙之謙作揖,“張先生、之謙兄,今日一見,實乃有緣,但無奈元培公務在身,不敢多敘,還請二位多多擔待,咱們後會有期。”說完,轉身邁著大步走進了鴻興樓。

張仰山看著鄭元培的背影對趙之謙說:“人不留人天留人,怎麼樣,之謙兄,這下你得改變行期吧?”

鴻興樓內的一個雅間裏,一桌酒席已經擺好,直隸綠營督標魏金壽坐在上座,五六個幕僚分坐在他的身旁。

鄭元培走進來,幕僚們紛紛站起來向鄭元培抱拳行禮,魏大人安坐不動,麵無表情地問道:“我們已經恭候多時了,鄭大人姍姍來遲,該當何罪呀?”

鄭元培的臉上沁出了汗水,幕僚方今平趕緊接過話來:“罰酒三杯如何?”

鄭元培搶上一步,給魏金壽行禮:“標下鄭元培來遲一步,還望魏大人恕罪。”

魏金壽的臉上這才露出了些許笑容:“免罪,自罰三杯即可。”

“遵命!”鄭元培接過方今平遞過來的酒杯,連飲三杯。

眾幕僚紛紛叫道:“痛快!鄭大人果然痛快!”

鄭元培在魏金壽對麵的空位子上坐下,迫不及待地發問:“魏大人,戰事有變嗎?”

魏金壽慢條斯理地回答:“怡親王議和沒有談成,這仗打不打還兩說呢。”

鄭元培的表情顯得很焦慮:“魏大人,洋人已經在北塘登陸,天津也失守了,通州是京城的門戶,張家灣乃洋人必經之要地,估計我們會在張家灣一帶與洋人展開一場血戰,您覺得有把握守住通州嗎?”

魏金壽四處望望,小聲說:“這是咱自家兄弟說話,不可為外人道。朝廷雖說調集了蒙古騎兵和各省勤王的綠營兵,從張家灣到八裏橋一帶部署了三萬多人馬,依我看,這恐怕頂不了什麼事兒,這一仗勝負很難講,凶多吉少啊。”

“魏大人,此話怎講?”

“事情是明擺著的,蒙古騎兵雖剽悍,可長槍馬刀對付不了洋槍洋炮;綠營兵軍備廢弛、久疏戰陣、軍紀渙散,使用的大炮還是前裝式,炮彈也是球形實心彈,可人家的炮彈落地就炸,而且一炸就是一大片,幾十號人非死即傷。唉,論兵器,我們比人家差遠了,人多管什麼用?”魏金壽的情緒有些消沉。

鄭元培笑道:“去年我們在大沽口開戰,打得不是不錯嗎?擊沉三艘英吉利兵船,洋人死傷四五百,連英吉利的海軍頭領、副頭領也是一傷一死,他們到了也沒能攻占大沽口炮台。”

魏金壽的臉上現出不悅,酒桌上的氣氛緊張起來。

方今平拉了拉鄭元培的衣襟,悄聲地告訴他:“這次洋人知道大沽口炮台不好惹,幹脆從北塘上岸,然後就攻打了天津城。今天上午我還得到探報,說洋人用騾馬拉著大炮,排著隊從天津城裏出來,看樣子是奔北京來了……”

鄭元培沒等方今平說完,猛地放下酒杯,站起身來:“洋人已經出天津了?那我們還敢在城裏喝酒?應該上陣迎敵了!”

魏金壽皺了皺眉頭:“慌什麼?離京師二百多裏地,他們且到不了張家灣呢,時間再緊也得吃飯喝酒呀,總不能空著肚子上陣吧?”

鄭元培頹然地坐下,他可是再也沒心思吃喝了。憋了半晌,鄭元培還是禁不住開了口:“魏大人,標下有一事,不知當說不當說。”

“但說無妨。”

“我覺得我們的排兵布陣有不少破綻,您看……”鄭元培擺動桌上的菜盤、酒杯示意部署,“僧親王把督師軍營設在通州與張家灣之間的郭家墳,統率馬、步兵17000人,扼守通州至京師廣渠門的大道。現在的陣形是這樣,直隸提督成保率我們綠營兵4000人防守通州;副都統格繃額督帶蒙古馬隊3000人,駐守在張家灣的東麵和南麵,準備迎擊來自北塘和天津的進犯之敵;副都統伊勒東阿督帶蒙古馬隊4000人防守八裏橋;而張家灣卻隻駐兵1000人……”

魏金壽打斷他的話:“鄭大人,我沒看出這陣法有何不妥,你是什麼意思?”

“張家灣是守衛京師的最前沿,夷兵欲奪取八裏橋、通州必先奪取張家灣。我方應在張家灣部署重兵,大量構築土壘和戰壕,步隊兵士應依壘據守,不出戰壕一步,用大炮、抬槍和弓箭殺傷夷人步兵,挫其銳氣;我滿蒙騎兵應部署在兩翼伺機而動,一旦出現戰機,則應從兩翼分進合擊,將夷兵的隊伍分割成數段加以圍殲。”

方今平點頭附和:“嗯,有道理,有道理啊。夷人之長是火器厲害,夷人之短是騎兵少,步兵、炮兵多,如果我們將滿蒙騎兵埋伏在張家灣兩翼,趁夷人步、炮兵攻擊張家灣時突然出擊,短兵相接展開肉搏,夷人的火器之長定難以發揮,將被迫與我鐵騎糾纏在一起。”

另一位幕僚也興奮起來:“論貼身肉搏夷兵不是對手,況且我們在兵力上占有優勢,一旦糾纏在一起,夷兵必敗。”

魏金壽臉色驟變,他“砰”地將酒杯蹾在桌上,大聲說道:“放肆!”

鄭元培及眾幕僚慌忙站起來,垂手肅立。

“此次禦敵方略是僧親王親自製定,經聖上批奏而成,你們好大的膽子,竟敢議論聖上和僧親王的禦敵之策!”魏大人掃視著眾人,“我看你們有幾個腦袋?”

鄭元培跨上一步:“魏大人,標下鬥膽進一言,如果按照此部署,戰端一開,我軍必敗無疑,標下個人性命事小,全軍三萬多弟兄的安危事大,護衛京師的安全,永葆吾皇江山社稷的事更大。”

“住嘴!大戰一觸即發,全軍將士枕戈待旦,隨時準備迎敵血戰,而你卻在擾亂軍心,非議僧親王的禦敵方略,依本官的意思,殺你十次都不多!”房間裏鴉雀無聲,魏金壽緩和了一下語調,“不過……此時正是用人之際,本官先擱置對你的處罰,到戰場上去立功贖罪吧!”說完,魏金壽拂袖而去。

鴻興樓的這頓酒席就這樣不歡而散了。

張仰山的鋪子鬆竹齋就在城南琉璃廠的西街上。這些日子通州吃緊,街上的行人明顯少於往日,鋪子裏沒什麼客人,顯得空空蕩蕩。

張仰山是個好靜的人,生意上沒有過多的追求,能守住這份兒祖業就行了。鬆竹齋將近二百年的基業,祖上的餘蔭也足以讓他享受一份富裕美好的生活,所以,在這樣蕭條的日子裏,他不像別的鋪子的掌櫃們那樣心急火燎地想轍,而是獨自享受這份難得的清靜:專心致誌地在一塊乳白色的石頭上刻印章。

小學徒林滿江給張仰山端上新沏的茶來。林滿江那年十六歲,通州張家灣人,家裏托人舉薦到京城謀個差著實不易,雖說是學徒,可幹好了將來就能自個兒混個前程,比在家種地強。林滿江深知這一點,因而幹活不惜力氣,加之他生性忠厚,來鬆竹齋學徒還不到兩年,已深得張仰山的喜愛。

林滿江把茶碗放到張仰山的身邊:“掌櫃的,您歇會兒,喝口茶吧。”

張仰山低頭“嗯”了一聲,拿起茶碗喝了一口,繼續刻印章。過了一會兒,他仿佛感覺到林滿江還站在旁邊,於是抬起頭來問道:“滿江,有事兒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