棉絮被雨淋後沉重得很,她第一次抱了兩床,第二次又抱了兩床,第三次隻剩下一床了。她再抱時,腿卻軟了,地上一滑,連人帶物摔成了一個泥巴團。
她咬著牙爬起來,踉踉蹌蹌地走進屋子,一頭倒在床上,連濕衣服也無力去脫。
小雨在街上遇到雨後就往回趕,進了屋,見衣服已經收好,她以為是蓮兒收的,就去朝她道謝。
蓮兒聽說下雨了,便起身往門口走,她見到地上的腳印,心裏有點怕,轉身端了燕窩碗往塗老太太房裏走。
她輕著嗓子喚了一聲母親,床上的人沒有反應。待她走近了又喚婆婆起來喝燕窩湯時,婆婆一翻身,揮起一隻手將那燕窩碗打翻在地。
蓮兒正待要發作,一轉念又靜下來,很和氣地說,這回的不好可是你做的,小雨可以替我作證。
蓮兒不再理她了。
中午,塗老太太沒吃飯,到了下午,她就開始發起燒來。
塗如鬆從九口塘回來,一進屋就高聲叫母親。他沒聽見母親的回答,卻先聽見蓮兒的哭聲。
塗如鬆一驚,忙上前去問怎麼回事。
蓮兒開始不肯說,直到塗如鬆從袖中掏出一塊手絹為她揩盡眼淚以後,她才開口。
蓮兒說她上午弄燕窩時,婆婆先是借她家窮沒有見過燕窩故意羞辱她;當她將燕窩蒸好後,又一巴掌將燕窩連碗帶湯都打潑了。她一把眼淚一把嬌地說,初來時有些事是她不好,可現在她一直在努力改,努力學,可婆婆卻越來越不把她當人。
她說,相公,你若也不滿意,就幹脆將我休了。
塗如鬆心裏有數,他知道母親絕不會這樣不通情理,但他還是將蓮兒好言勸慰了一通,等她平靜下來後,才去母親房中。
塗如鬆推門進房,見塗老太太正躺在床上,便小心翼翼地喚了一聲。母親不理他,他又喚第二聲。三聲喚過,母親仍無動靜,塗如鬆一如往日翻身倒地,把一雙膝蓋跪得咚咚響。
跪了一陣,塗老太太在床上仍無動靜,塗如鬆覺得情況不對,他以膝代腳,將身子挪近一些,再伸手去摸母親的額頭。
那手剛一挨上去,塗如鬆不禁嚇了一跳。再細摸時,他覺得母親已變成了一隻大火球。
塗如鬆衝到房門口,高聲叫來小雨,氣勢洶洶地問,老太太病成這個樣子,你怎麼不在身邊?
小雨說,少夫人要我幫她繡一隻花手絹,她要得很急,我才沒過老夫人這邊來。
塗如鬆讓她立即去請李大夫來,自己回到塗老太太床邊,一聲一聲地想將母親喚醒。
喚了半天,塗老太太總算睜開了眼睛,她望著塗如鬆嘴唇動了動,卻沒有發出聲來。
蓮兒聞訊也跑了過來,她不好說什麼,隻把一句話反反複複地嘮叨著,她說,剛才還是好好的,怎麼一下子就成這樣了呢?
塗如鬆不作聲,隻在房中來回走動著,他心裏很清楚,母親成了這個樣子,一定與蓮兒有關,隻是他眼下不想問,如何問,他心裏已有了打算。
蓮兒見他不理自己,有些忐忑不安起來,她借口去燒點開水,走出房去。
盼了多時,李大夫總算來了。
塗如鬆也顧不上寒暄,拉著李大夫的手眼淚都快流出來了。他說,李大夫,快救救我母親!
李大夫說,相公別急,無論出了什麼事千萬別亂了方寸。
他這麼說著,屁股沒沾椅子,就開始給塗如鬆的母親看病。
有差不多一刻鍾,李大夫緊鎖著眉,閉著嘴一個字也不外透。塗如鬆在一旁,大汗出了一通又一通,衣衫濕了一遍又一遍,卻不敢開口問。
李大夫總算看完了病,他緩緩地坐在椅子上,閉著眼想了一陣,忽然問,今日下過雨,老夫人是不是淋了雨?
塗如鬆說,我今日不在家,不過我想她大概不會淋雨吧!
李大夫說,如果是淋了雨這病就不大要緊,萬一不是淋雨,這個樣子,恐怕——
塗如鬆一緊張,忙問,恐怕怎麼了?
李大夫說,恐怕得準備後事!
塗如鬆哇地一聲哭了起來。
李大夫勸他說,你又不在家,怎麼知道老夫人不會淋雨呢,你該問一問在家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