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為了一個小縣裏的命案竟下旨撒了兩名大員,而另派京官下去從頭再審,可見此事在皇上心中的份量。戶部尚書史貽直接到禦旨後,簡直不敢再想別的了,他第二天就啟程上路,轎也不敢坐,硬是強忍著騎馬疾馳,隻用四天時間就趕到了武昌。

他幾乎是和禦旨同時出現在邁柱和吳應棻麵前。見到他時,他們還沒有從接到聖旨後的驚愕中恢複過來。

邁柱心中有鬼,見了史貽直後處處客客氣氣的,隻字不提案子的事,老是和他談武昌的天氣,說這個季節來武昌,當心被烤熟。史貽直見邁柱不提案子的事,便也跟著說天氣。

他問,現在是二伏還是三伏?

邁柱說,三伏已過了,現在是秋老虎橫行。

史貽直說,這就好,秋老虎再凶也蹦不了幾天。

邁柱一怔,說,史大人這話好像有弦外之音?

史貽直說,邁柱大人若是這麼聽話,那我就不好再開口了。

邁柱勉強笑了笑說,天上九頭鳥,地上湖北佬,這話大人想必聽過!

史貽直說,聽說過。

邁柱說,我們這些北方人,被他們稱侉子,玩起心計來,侉子可不是九頭鳥的對手!

史貽直說,這麼說,大人一定被他們耍過!

邁柱說,史大人可別這麼說。這麼說那我也不好再開口了。

說著二人大笑起來。

分手之後,史貽直一句一句地回味邁柱的話,不覺輕輕笑了。邁柱雖然讓話題和那案子離開千萬裏,可字裏行間充滿著種種暗示。他甚至覺得邁柱有一種後悔的意思。

吳應棻和邁柱完全相反,一開口就說皇上這種各打二十大板的處理方式讓他心寒,長此以往,那以後還有誰出來主持公道!

史貽直當即說,吳大人這話不妥,聖旨就是聖旨,沒有比聖旨更公道的!

吳應棻說,可在這個案子上,邁柱明明無理,皇上為什麼要撤我的職呢!

史貽直說,吳大人,我們不說這個問題。

吳應棻說,史大人專門來處理這件事,為什麼還不讓我說,是不是邁柱已說得太多了!

史貽直說,恰恰相反,邁柱他隻字未提!

吳應棻一愣,說,媽的,這老狐狸到底是老狐狸,比我狡猾。

史貽直說,你是湖北人嗎?

吳應棻說,不是。大人何故問這個?

史貽直說,原來你也不是真正的九頭鳥。

史貽直同有關官員辦了交割之後,將所有縣府省有關塗如鬆殺妻案的全部卷宗材料和一應人員全部集中到武昌。

望著那一審、二審、三審、四審積下來的一大堆文書,史貽直搖搖頭苦笑了一下。他隨手翻了翻,正有正的道理,反有反的道理,說沒殺人的證據確鑿,說殺了人的鐵證如山。史貽直很清楚,像這種審了幾次的案子,那些文書可以將一個精明的人弄得昏頭轉向,要想突破它,必須先在事實問題上找到一個薄弱環節,再切進去查尋。

史貽直拋開案卷文書,直接從物證中下手。他吃驚地發現,這麼個涉及幾條人命的大案,竟隻有兩種物證:一是埋在舉水河上蓮兒的衣服,二是蓮兒的頭發。或許正是少有少的好處,史貽直一下子就發現了問題。

首先是衣物,這南方雨季長雨水多,舉水河又屬於那種季節性的山河,洪水來時滿河是水,洪水退後一片幹涸。東西被長期埋在幹燥的地方不容易爛,相反地長期置於水底也不容易爛。然而這一幹一濕地交換,那腐爛的速度就會加快。可這從埋屍現場找到的衣物,竟新新豔豔,絲毫不見腐爛痕跡。

如果該衣物的腐爛程度或許有某種偶然,那頭發就不能用偶然來解釋了。既然大家都說蓮兒是個絕代佳人,想必全身上下每一處都很動人,可是,作為物證的蓮兒的頭發竟是黑白相間,閃閃的銀絲在史貽直掌間清晰可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