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點餘錢就給他幾角,叫他到門口書攤上租小說看,那五租了幾本《十二金錢鏢》,看著看著,又想起醉寢齋主賣他稿子這事來。覺得不能這麼便宜這老小子。這天推說要去看個朋友,向雲奶奶要錢坐車。紫雲把剛收來的兩塊錢工錢全給了他,說:“出去散散心也好,省得憋悶出病來!可記住,別跟那些嘎雜子打連連,咱們是有名有姓的人家!”一連氣的粗茶淡飯,那五覺著腸子上的油都刮幹了。出門先到東四拐角喝了碗炒肝。又到隆福寺吃了碗羊雙腸。這才坐電車奔珠市口。來到醉寢齋,一掀簾,齋主趿著鞋忙迎了出來。拉著手問:“喲,您是發財了吧,怎麼到處打聽就問不出您的下落?”那五說:“有您那本《鯉魚鏢》,我還能不發財嗎?差點叫武存忠打折脊梁骨!”齋主說:“這也怨你,哪有買來的文稿就一字不動往外登的?你把形意門八卦門這些詞兒一改,編個什麼雁蕩派、劍門派不就百無事了?這些舊話不用提,當前正有一注子財等你去取!”那五說:“您可別拿我離嘻!”齋主說:“信也罷不信也罷,你先坐一會,我去去就來。”齋主把那五穩住,倒上杯茶,走出門去,聽腳步聲是上了樓。過了一頓飯時,領進一個人來說:“您不總想見見那少爺嗎?今天碰巧駕臨茅舍了!我介紹一下,這位是賈鳳樓老板!”那五認出是頭天來時指給他們的那個中年男人。忙站起身來,點了點頭:“咱們見過!”“可不是嗎?那天我眼睛一搭,就看著您出眾!就看著您不凡!說句不怕您生氣的話,我打心裏不知怎麼的就這麼愛您,能讓我當麵和您敘談一次,這輩子都不枉做人……”“不敢當,不敢當,您太客氣了!”“這是打心眼裏掏出來的真話!後來一打聽,您敢情是那大人府上的少爺!我簡直想打自己兩嘴巴;這麼高貴的人物,我這種賤民怎麼敢妄想攀附哪?”
齋主插言說:“那少爺可就是和氣生財,從不拿大!”“是啊!我這高鄰可再三介紹,說您不擺架子,最開通不過!我就說,您再來了,無論如何,賞光到舍下去坐一會,咱們認識一下。”那五說:“您太抬愛了!我不過是沾祖上一點光,自己可是不成材的,您快坐!”賈鳳樓就笑著對齋主說:“我看就請我那邊坐吧。”齋主對那五說:“剛才我一提您來了,賈老板就派人叫菜,卻之不恭,您就移步吧!”那五推辭說:“初次見麵這合適嗎?這麼著,咱們上正陽樓,我請客!”“不賞臉不是?”賈鳳樓說,“我妹妹也想見您,要不叫她來勸駕?”齋主就拉著那五胳膊,連攙帶架,三人上樓去。
賈鳳樓住著樓上四間房,他和他養妹鳳魁各住一間,兩間做客廳。鳳樓把那五讓進北邊客廳。牆上懸掛著鳳魁放大的便裝照片和演出照片。鏡框裏鑲著從報紙上剪下的,為鳳魁捧場的文章。博古架上放著帶大紅穗子的八角鼓。一旁掛著三弦。紅漆書桌蒙著花格漆布,放了幾本《立言話刊》、《三六九畫報》和寶文堂出的鼓詞戲考,戲碼折子。茶幾上擺著架支著大喇叭的哥倫比亞牌話匣子。那五這才知道賈家兄妹是作藝的。坐下之後,齋主就介紹說:“那少爺專聽京評劇,不大涉足書曲界,您有空去聽聽,鳳魁姑娘的單弦牌子曲,是正宗榮派,色藝雙佳!”那五欠身說:“有機會一定領教。”
鳳樓說:“那少爺哪有功夫賞我們臉呢?舍妹的活兒太粗俗,有汙耳音。”“這可是客氣話!”齋主一本正經地說,“風魁不光藝術精湛,而且最講情義,最講良心。我常說,捧角兒的主兒要碰上鳳姑娘,是修來的造化。”那五心想:你別擺羅圈陣。捧大鼓娘我爸爸最拿手。我有這心也沒這力!
這時一掀門簾,賈鳳魁進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