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往聖繼絕學,為來世開太平(1 / 1)

程思遠先生曾對對梁漱溟先生如是評價:潛心行學,一代宗師,探索人生,無所畏懼。梁漱溟先生是完全擔當得起這十六個字的,他出生於儒學沒落之際,在西學狂飆之際為傳統文化另謀出路、此後積極投身鄉村建設、更為國家的前程奔走……他縱身大浪,一生波瀾壯闊,燦若夏花。

一身報國有萬死,雙鬢向人無再青。用這句詩來形容梁漱溟先生毫不為過。二十世紀初,故國正值秋,萬方多難,玉壘變浮雲。年輕的梁漱溟欲與萬類霜天競自由,但是麵對翻雲覆雨的時局,隻能一再地踟躕徘徊:自己的熱血應該揮灑何處?究竟哪裏才是中國的出路?他曾希望佛家能夠告訴他答案,然而他並不滿意這個答案,於是又轉向儒家去找尋,並且成功地開創了新儒學,馮友蘭、熊十力等儒學大師都緊隨其後,一同找尋儒學的現實精神。不管是潛心佛家還是儒學,梁漱溟先生始終都未曾忘懷現實的人生。在為國奔走於戰火紛飛之間的梁漱溟數次遭遇日寇偽軍,險象環生,但每每化險為夷。

1939年六月十日他在《日記》中寫道:“黎明行抵連穀峪,入民家小睡,遽聞槍炮聲,知前方已發生戰事。出門遙見敵騎在西麵山嶺上,空中並有飛機,即向東向南趨奔。”六月二十四日《日記》中又寫道:“行抵對經峪一小村……方解衣烘烤覓求飲食之間,聞石人坡方麵槍聲大作,知是接觸開火。不敢怠慢,出村向東北一高山攀登,……至山腳入岩洞掩蔽。洞內幾已人滿,見我等異鄉人物,指點隱於最後。此時前後各山頭敵我兩軍漸集,不久開火,各種槍聲、炮聲、炸彈聲、飛機聲震耳。”

仿佛他是台風眼,身邊風起雲變、波濤洶湧,他卻能夠安然其中而不動。對此,梁先生自己說:“‘為往聖繼絕學,為來世開太平’,此正是我一生的使命。《人心與人生》等三本書要寫成,我乃可以死得;現在則不能死。又今後的中國大局以至建國工作,亦正需要我;我不能死。我若死,天地將為之變色,曆史將為之改轍,那是不可想象的,萬不會有的事!”

有人因這段話而斥其狂傲狂妄狂狷,其實這種舍我其誰的書生意氣,揮斥方遒的意氣風發,揮灑的正是他的一腔報國之情。若如諸葛亮一樣,出師未捷身先死,星墜五丈原,死又何甘?唯有實現了繼絕學與開太平,才算是死得其所。

絕學得繼、太平得見,正是梁先生他所希望的更好的世界。他和父親梁濟曾有如下一次談話。

梁濟問道:“這世界還會好嗎?”

梁漱溟答:我相信世界是一天一天往好裏去的。

梁濟聽了,說:能好就好啊!能好就好!

然而這竟然成為了他們父子之間最後一次交流,不久梁濟就因對現實的絕望而選擇了自沉,因為現實一次次辜負了他的期待。梁漱溟正是要創造父親未曾親眼目睹的太平盛世。所以曾誤入“歧途”研讀佛經的他輾轉入世間,淡定地看待世間的滄海桑田,隻為心中的信念。他不願輕易地毫無價值地死去,但是並不畏懼險境。他說:雖泰山崩於前,亦可泰然不動;區區日寇,不足以擾我也。”這是他心中的坦誠之言。

1940年5月初旬的一天,日寇又對重慶進行轟炸,警報響起,眾人匆忙鑽入防空洞中。梁漱溟先生卻從房間內搬出藤椅,若無其事坐在操場上,安安靜靜地讀書。

無論是繼絕學,還是開太平,他都做到了。當然這不是他的一人之力,然而他卻確實從中投入了整個生命。1988年,95歲高齡的梁漱溟先生安然辭世,靜如秋葉。平生所願已得償,不留遺憾在人間。

回想起當年睥睨天下的自己,青春激揚的自己,梁先生的臉上應該是帶著微笑的吧,他曾經中遊擊水、他曾經沉浮人生、他在為國盡心的同時給自己留下了那樣一段崢嶸歲月,也留下了一筆珍貴的財富讓後人一再咀嚼。

斯人已逝,筆墨猶香,謹以此文向梁先生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