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2 不能跟在別人屁股後麵跑
1967年下半年,導彈試驗基地組織中國科學院、北京工業設計院、北京郵電設計院,以及701工程處和基地本身的專家,組成勘察組,先後對新疆、湖南、廣西、廣東、雲南、吉林、陝西、福建、山東、西藏等有關省區,進行了大規模的勘察,初步確定了18個地麵衛星觀測站的站址。陳芳允因為是701工程處的技術負責人,所以他參加了勘察工作。
以當時的技術條件和經濟原因,一下子上馬十八個觀測站,難以做到。陳芳允和專家們多次研究後,本著少花錢多辦事的原則,提出減一半,保留其中的九個。
在一次會議上,這個方案拿出後,引起一些人的不滿,有人認為減得太多,完不成測控任務,出了事,怎麼辦?還有的說,美國、蘇聯的測控網,比我們這個密多了,這已經算很少了。
錢學森站出來說,中國的衛星測控站,不同於美國、蘇聯,他們可以全球布站,而我們隻能在本國國土上布站,在方案設定上難度要大很多。尤其是測控係統的設計對中國科技人員來說,是無前人經驗可以借鑒的,隻能憑在座各位專家的智慧,傾盡全部心血設計測控方案。你們在這麼短時間內,拿出這個方案,讓人欣慰。陳芳允同誌代表勘察組提出,十八個站的基礎上,減一半,我完全同意。不但同意,而且建議:你們看看,能不能再減掉兩個,哪怕是一個?
此言一出,眾人都沉默了。
錢學森提出再減一兩個,陳芳允雖然也覺得很困難,但他還是帶領701工程處的專家,進行了研究和計算,畫出了新的測控圖。
經過大量模擬計算,決定減掉兩個站,保留七個站,分別設在酒泉、喀什、湘西、南寧、昆明、海南、膠東。由酒泉承擔主動段和運行段測量任務,由湘西、南寧、昆明、海南站進行衛星入軌段的測控、捕獲與跟蹤。由於衛星從中國西部出境,由喀什站進行最後的跟蹤。
錢學森看到這個方案後,滿意地說:“芳允同誌,你們這個新方案布局合理,經濟實用。謝謝你們了。”
陳芳允說:“這是701工程處和其他單位專家共同的心血。能有這個成績,與導彈試驗基地及時介入分不開。”
但是錢學森隨即提出,能不能再減一個?陳芳允愣了:“還要減?”
錢學森點點頭:“我們打顆衛星的錢連國外十幾分之一都不到,夠省的了。我們是專家,報上去中央不會不批,可是多一個站幾千萬,這幾千萬能讓多少孩子讀書,多少人不餓肚子啊……”
錢學森眼睛濕潤了。陳芳允深受觸動,表示會想辦法,看能不能再擠掉一個。
經多方權衡,並報國防科委批準,最終決定建設喀什、湘西、南寧、昆明、海南、膠東六個地麵觀測站。
陳芳允在方案論證會上發言說:“中國的測控技術要體現中國特色,不能跟在別人屁股後麵跑,要建立自己的體係,開拓新的領域,這就需要有可靠性高的多種手段聯合運用,從而保證測控數據的精確度和準確度。邁出第一步就要為以後著想,為未來奠定基礎,為後繼的衛星工程做好準備,形成更複雜、更龐大而精確度更高的測控係統。我們的任務就是盡快完成這六個站的總體設計,並參加設備研製和台站的建設工作。”
他的講話贏得了熱烈掌聲。
123 自己革命一輩子,從來不是為自己
長征一號火箭的研製,舉步維艱。
北京南苑,七機部火箭研究院偌大的總裝廠房裏,一片狼藉,混亂不堪,到處是標語、大字報。玻璃碎了,許多精密儀器、設備趴了窩,上麵蒙上了一層灰。大字報有批“科研十四條”的,說“十四條是修正主義路線”,有批聶榮臻、任新民、梁守槃、屠守鍔、黃緯祿、孫家棟的。還有讚美聶榮臻等人的。一看便知,兩派矛盾尖銳,嚴重對立。兩派一個名叫“915”,一個名叫“916”。
工廠停工,工人跑去鬧革命,任新民一個人孤零零站在廠房中央,望著麵前的一片狼藉,內心十分焦慮。外麵,不斷有高喊口號的聲音,還有高音喇叭刺耳的聲音。
915和916這兩派群眾組織,整天你整我我整你,搞亂了秩序。任新民一直沒搞清,這兩派有什麼區別?他們不是都口口聲聲擁護毛主席嗎?他問別人,人家告訴他,擁護毛主席不假,但915是保守派,916是革命派,915成員多是政工幹部,916成員多是技術幹部。任新民親眼所見,這兩派你爭我奪,鬥爭激烈,可以說不共戴天。軍管會的人,他們都敢打,真是無法無天了。
任新民因為是有影響的大專家,所以是兩派爭奪的重點對象,都想把他拉過去。有人問他,你打算加入哪一派?任新民說,我哪一派都不入,我就想集中精力搞長征一號。它搞不成,衛星就別想上天!我是長征一號的總師,做夢都想讓它早一點成功。
結果,由於他哪一派都不入,“冥頑不化”,兩派都為難他。有人在他家門前刷上大字:“打倒大叛徒任新民!”還有人叫嚷,讓他老實交待在美國的曆史問題。在這種情況下搞攻關,他這個技術負責人真是太難做了。不是難在技術本身,而是各個單位都有不講理的造反派,造反派還分成兩派或三派,觀點都針鋒相對,水火不容,你讚成他就反對,你反對他又擁護,搞得昏天黑地一團糟,遇到任何技術問題,都吵起來沒個完。
困難關頭,任新民相信,廣大科技人員和工人群眾還是通情達理的,熱愛航天事業的人還是大多數,隻是需要他多跑些路,多費些口舌,多一點耐心,多受些委屈。那陣子,他伴著“造反有理”的歌聲,伴著武鬥的槍聲,坐公交車穿梭於南苑、永定路研究室或者是雲崗發動機試車台之間,常常是利用坐公交車的工夫,打個盹兒。
長征一號火箭的研製,就是在這種艱難情況下推進的。
科學家日子不好過,元帥的日子也不好過。
在國防科委大樓門前的牆上,常常能看到批判、火燒聶榮臻的大字報。八屆十二中全會為“二月逆流”事件定了調子,“二月逆流”成員全都成了反黨分子。至此,聶榮臻成為國防工業、國防科研係統的主要批判對象。
1967年7月15日,軍委常委會上,聶榮臻提議把軍事接管的國防科研機構,組成18個研究院,以便排除幹擾,開展國防科研工作。他的願望是,既要保護好這些單位不受衝擊,同時還不中斷國防科研工作。這是一舉兩得的事情。9月20日,這個提議經國務院會議討論後,正式形成了《聶榮臻同誌關於國防科研體製調整改組方案的報告》,上報毛澤東、林彪、周恩來、中央常委、國務院、中央軍委、中央文革小組。10月25日,毛澤東在這個報告上批示:“榮臻同誌:此件壓了很久,今天看過,很好,照辦。”並決定以中共中央文件的形式發出,要求各單位遵照執行。
拿到這個批示,聶榮臻心裏踏實了一些。但是沒幾天,國防科委造反派貼出大字報,說聶榮臻為了壘聶氏山頭,所以想出了組建18個研究院的主意。誰都明白,很多地方,局麵已經失控,靠一份中央文件,想解決所有問題,不可能。
聶榮臻預感到自己快要靠邊站了。有一天,他把錢學森叫來,說:“學森,我現在最放不下心的,還是衛星。科學院亂得厲害,衛星研製工作,得想辦法另起爐灶。我想找機會,建議軍委下命令成立空間技術研究院,把第一顆人造衛星的研製任務,交由國防科委來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