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口音不像湖南的啊!”我閑著無聊開了個玩笑。

“放屁!”小胖墩義憤填膺,“老子是嶽陽的!”

這一下整節車廂都爆笑起來,連我也未能幸免。胖墩的屁像一聲衝鋒號,吹過之後大家都開始行動起來,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地聊開,好像不聊便跟不上形勢,不聊便融不進圈子,以至於到後來,整個車廂跟周末晚上的黃興路步行街一樣,喧囂得甚至有些過了。

“嘿,哥們兒,怎麼稱呼?”小胖墩不計前嫌地轉過身來——轉身的幅度有些大,差點把坐在他旁邊靠過道的那哥們兒給擠下去了。

“我?”我左右看看,確定不是別人,回答道,“我叫夏拙,夏天的夏,笨拙的拙。”

猛然之間我的心像被什麼東西硌了一下。

我突然想起,那年那月,在那個清冷的秋夜,我對劉菁就是這樣自我介紹的。

劉菁,你在哪裏?

“嘿嘿,這樣啊!我叫朱聰,朱元璋的朱,聰明的聰。嘿嘿,剛好!你拙我聰,我們算是冤家了,”胖墩跟撿了個多大的便宜似的,笑眯眯地看著我。他不眯還好,一眯眼珠子就不見了,“上車那會兒沒見你啊,你是從哪個縣招的兵?”

“呃,我是從學校走的,湘大。”

“哇!大學生啊?!”朱聰同誌為了配合其吃驚的表情,拚命睜大眼睛,這樣總算是讓人看見了他三分之一的眼球,“那……跟你一起上車那三個也是?”

我扭過頭去搜索了被普洱拆開分別坐在車廂前麵、中部和尾巴的“B4”組織其餘三人:易子夢正在唾沫橫飛地跟人瞎侃湘大女生的風流韻事,歐陽俊抄著手在睡覺,林安邦正抱著一部板磚那麼厚的書在啃,雙眉緊鎖看似與外界絕緣。

我輕聲笑道:“是啊,奇怪嗎?”

朱聰睨了我一眼,無比惋惜地搖了搖他那顆圓潤飽滿、肥而不膩的頭,“你說我們當兵吧,是因為學習不好,考不上大學,沒出路了。你們大學都上了還過來幹嗎?腦子讓大學給上傻了吧?”

周圍的人附和著笑了起來。

我笑著看看他,“哥們兒你說得對。上大學嘛,你原以為是自己把大學上了,四年上完才知道,是大學把你給上了!”

周圍爆笑起來,有人開始向我打聽大學裏怎麼樣,是不是泡妞特容易之類的。

看來想融入一個圈子,最好的辦法就是多損一損自己。

又過了四五個鍾頭,當我們再一次饑腸轆轆的時候,列車終於停了下來。

這是我到過的最小的車站:站台看上去至少有二三十年沒有修葺,牆上“一人超生,全家結紮”的標語顯得斑駁而陳舊,“紮”後麵的驚歎號倒是顯得利索整潔,就像我們前麵的普洱;站台上唯一的一盞路燈在暮靄中散發著昏黃的光澤,像在指引著山外的遊子和孤魂回家;兩條鐵軌橫亙在眼前,呈現出一種鋥亮卻壓抑的鉛灰色,一直延伸到無窮遠處,看上去讓人絕望而心碎。

“我操!這不會就是我們當兵的地方吧?”易子夢代表我們所有新兵發出了一聲絕望的感歎。

“下車,集合!動作快點!”普洱站在車廂門口衝裏麵一聲吼,然後身先士卒跳下車去,緊接著我們一群新兵像被長篙趕下水的鴨子一般撲棱棱往下跳,有個笨手笨腳的新兵下車時竟然摔了個四仰八叉。一想起這幫人以後就要穿上軍裝成為“祖國的鋼鐵長城”我就覺得好笑,這不笑不打緊,一笑就剛好被普洱逮了個正著。

“那個兵!”普洱死死盯著我,“說你呢!好笑是吧?等明天我看你還能笑得出來!”

普洱的這句話殺傷力甚強,所有人剛才還萎靡不振的眼神在那一瞬間全部換成了驚恐,配上車站蕭條荒涼的場景,一種悲壯的情緒像被投進了石子的池塘的水波,迅速蔓延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