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合!成四列,向右看齊!向前看!”隊伍剛站整齊,列車便開始緩緩向前挪,並且“哐當哐當”地有了加速的趨勢。

“領……領導!火車、車、車開了!”又是我們的朱聰同誌,他正站在我的左邊,用手向後麵指著驚恐萬分地提醒著普洱。普洱正在為隊伍的不整齊窩著火,就差引信了,“這個新兵,你叫什麼名字?”

“朱聰。”似乎覺得不夠熱情,我們的朱聰同誌又狗尾續貂地補充一句,“朱元璋的朱,聰明的聰。嗬嗬——”

這個“嗬嗬”就像是氯酸鉀製氧實驗中加的二氧化錳,催化效果奇好。果不其然,普洱原地跳起來了!

“朱聰同誌!你以為全世界就你一個人長了眼睛嗎?!”

我旁邊這張胖嘟嘟的臉刹那之間變得通紅,像一個熟透了的水蜜桃。

“聽我口令:稍息,立正!”這口令喊得氣勢磅礴,威震四方,以至於沒有人再去看那漸行漸遠的火車,以及另外八個車廂沒下來的新兵。

“知道他們去哪兒嗎?”我們站在隊伍裏,不管知道不知道的,就是沒人敢吭氣。前車之覆,後車之鑒啊!

普洱似乎很滿意這種噤若寒蟬的效果,而後又像給自己圓場一般,“貴州!”他環顧四周,臉上泛出讓人費解的笑容,“你們運氣好啊同誌們,就差那麼一丁點兒就出湖南了。湖南好啊!三湘四水,人傑地靈……”

我並不關心在湖南當兵對於我們來說有什麼非凡的意義,我隻是本能地對周遭的環境產生了難以言喻的恐懼和排斥。

這是一片隱蔽在群山之中的小窪地,它的存在倒像是提醒我們:改革開放的東風並沒有真的吹遍神州大地,至少在中國還有這麼一些貧瘠、落後的地方。火車從山洞裏鑽出來,又“轟隆隆”地從另一個山洞鑽進去,聲音越來越小,直至群山中恢複原本的寧靜。

“對了,自我介紹一下,我姓楊,以後就是你們新兵連的連長。換句話說,你們這七十二個新兵以後歸我管——向右轉,登車!”

懵懵懂懂地,我們又坐上了另一趟車。這次是大巴車,七十多個人塞了整整兩台。

大巴車在山穀密林中穿行了整整一個小時,外麵除了偶爾一閃而過的零星燈火,幾乎什麼都看不見,車窗內一片死寂,窗外倒是時不時傳來陣陣類似鳥獸的哀嚎,聽得讓人毛骨悚然。

包括易子夢在內的許多新兵們,臉上全是看僵屍電影時的表情:凝神屏息、雙眉糾結、兩眼警惕地注視著周圍的一切。

我們終於遠遠地看見一片燈火—— 一片隱匿在山坳中的燈火。車上的人都開始興奮起來。在城市裏待了這麼久,並不曾覺得城市的燈火有多麼可愛,可是就在剛剛穿越密林的那一陣子,我們才開始懷念城市裏一直為我們所不齒的代言著喧囂、功利與浮躁的燈火來。

可是我知道,城市的一切都離我而去了。

擺在我麵前的是,一枚高懸在大門上的熠熠閃光的五角星。

“下車,集合!”

普洱說完,跳下車去,隨即伸了個大幅度的懶腰,“奶奶的,累死我了——劉排,你帶幾個班長把這群新兵蛋子扒拉扒拉分了吧。”聽那口氣,就像在說“你帶幾個班長把這籮筐土豆分了”一般。

“林安邦,一排一班,出列……歐陽俊,一排三班,出列……夏拙,二排一班,出列……”

我雙手拎著兩件碩大的行李走出列,班長看看我的行李,又看看我,滿臉狐疑地問了我一句:“多大了?”

“二十二。”

班長張了張嘴,終究沒說什麼,領著我和另外八個新兵向前麵的樓裏走去。

另外八個新兵中,有一個就是之前出盡風頭的朱聰同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