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天蒙蒙亮的時候,房間裏所有人都起床了,點起了燈。窗外還是藍色的夜間的霧靄,但是這霧靄已經被即將到來的清晨的灰色斑點所觸碰。清冷,整個身體都微微顫抖,刺眼,被強行叫醒的人都會有這樣一種感受,一種深刻的不幸福感。
在廚房裏已經準備好了咖啡,當弗倫奇先生努力地扣上遲鈍的領扣,被漿過的襯衫的硬挺挺冰冷冷的領子碰到而不由得打了個冷戰,傳來了憂慮的聲音和尖銳的響聲,是餐具。
“托米,咖啡準備好了……已經將近五點了。”弗倫奇的太太怯生生地喊著他,她年輕的嗓音似乎有特別的含義。
弗倫奇感到似乎有什麼壓在他的心窩上,艱難地呼吸著,神經在顫抖。
“好的,馬上。”他非常生氣,徒勞地克製著自己的憤懣,回應了一句,將自己的黑色常禮服扯平整,他刮得幹淨的臉還有特別明顯的尖下巴,再配上這件禮服,讓人覺得他是儀表堂堂,同時又彬彬有禮,就這樣他來到了餐廳裏。
妻子膽怯地迎麵看著他,然後立刻轉過身去,做出在忙咖啡的樣子。那種有些滿意而自豪的感覺,昨天和前天弗倫奇一直都有這種感覺,當他告訴熟人和妻子,他,弗倫奇,將出席絞刑現場,這種感覺再次在他內心被激起。他覺得,在他本人身上有某種特別的,強壯的,一貫的特征,就像司法本身一樣。毫無疑問,在某種程度上,他覺得自己是英雄。柔弱的女子,他的妻子,當時覺得可怕,但是他,弗倫奇覺悟要高很多,他意識到,現在在履行巨大的公共職責。
但是奇怪的是,盡管有這種無法撼動的認識,但是好像不是因為餐廳裏冷(毫無疑問,是冷的),整個身子才不停地打戰,這是一種細微的不舒服的內心的顫動,但是弗倫奇怎麼都無法控製它。
他暫時一點兒也感覺不到什麼味道,喝著咖啡,努力做著這些動作完全是因為一直都是這麼去做的。妻子沉默不語,直直地盯著一旁。她年輕美貌的麵容有些蒼白,似乎她生病了一樣。
“好了,要出發了……”弗倫奇看了看表說,然後就起身了。
與此同時,在她的內心裏似乎有什麼一沉,但是兩個人都裝作淡定。隻是在前廳,當弗倫奇尋找防水套鞋的時候,妻子膽怯地說:
“托米,難道你就不能請病假嗎?”
一股強烈的氣憤在弗倫奇的內心裏爆發,似乎她執迷不悟,不公正地侮辱了他。
“為什麼!……這我完全不需要!”弗倫奇高高地抬起了眉毛,生氣地聳聳肩,表示反對道。
“這究竟是沉重的……你會沮喪的……”妻子越來越不自信地嘟囔著。
弗倫奇胸腔裏滿是沸血。突然間他真想大吼起來,甚至想打她。但是他自己也不知為什麼會這般惱火,便努力克製住自己。
“我知道,不容易的……但是如果所有人都這樣推論,那麼對於壞蛋和凶手來說這是最好的了!……隻能選其一:要麼我們是維護公共安全的公民,要麼什麼都不是!”
他又說了幾句類似意思的話,當他說出這些的時候,他自己覺得輕鬆了很多。
“的確,”他想了想,他似乎是第一次想到,“我在履行職責!”
於是在他的內心裏再次被激起了認為自己是英雄的想法,他是堅定地、英勇地在履行這一悲傷的職責。
妻子注視著他的雙眼點點頭,似乎是在表示同意,但是這僅僅是因為她無法進行反駁。
“這的確是職責,該怎麼辦呢!”她安慰著自己,重重地歎了一口氣。
已經在門口的時候,她才想起了大歌劇院早場劇的事,膽怯地提示:
“托米,要把票送回去嗎?”
“為什麼……恰恰相反,終歸……”
“是呢,稍微給你解解悶……”她表示同意,不知道為什麼兩個人都覺得輕鬆了很多。
他出門後,她關上了門,回到了屋子裏,憂鬱地扳弄著手指。
第二章
在街上,天已經徹底亮了。天空變得灰蒙蒙的,從天上灑下看不到的潮氣。馬路,柱子,電車,牆壁還有招牌都是潮濕的。開始了生活的喧囂。還沒有睡醒,有些瑟瑟發抖的人們處處可見,他們匆忙地在人行道上走著,填滿了高架電車、公共馬車叮當當響的車廂,商店也已經開門營業了。
弗倫奇在車廂裏找到一個位置坐了下來,路上閃過那些還沒有打開的幾乎是漆黑的窗戶。很多人都還在睡覺,盡管日常的清晨忙碌,工廠的鳴笛,電車的轟鳴,還有打鼾的聲音,大城市還是讓人覺得一半是死氣沉沉的。
在弗倫奇對麵坐著幾個穿工作服的工人,一位美麗的女士,灰色的眼睛睡意猶在,還有兩個年輕人。
隻是弗倫奇感覺到一種沉重的沒有睡足的疲憊感現在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他情緒飽滿,同時堅強自信,冷眼看著美麗的女士和工人。他們不會懷疑,在他們麵前坐著的是12名陪審員之一,以法律和公共福利的名義將出席處決那位凶手的現場,關於這位凶犯的獸性罪惡全城都在議論紛紛。弗倫奇又一次感覺到,在他身上有某種特別的氣質,賦予他一種陰森的莊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