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將會如何看待他,弗倫奇,如果他們知道……”類似的思緒在他的腦海裏閃現。並且他想到,他將緊張地,有意思地,漂亮地描述絞刑的恐怖細節,還有自己的感受。

與此同時,美麗女士的在場讓他覺得有意思並且很愉快,激發了其他的男性氣概。他斜視地時而看看她睡眼惺忪的眼睛,這雙眼睛讓人想到她剛剛離開的,被她揉皺的床鋪,時而看看她短上衣下麵軟潤的胸部,時而看看她一縷縷淡黃色的頭發,弗倫奇似乎有些忘記了:他坐車去哪裏,為什麼去。但是所有這一切隻是看上去如此,實際上他記得很清楚,不過這已經不再像先前那般沉重,讓人苦悶到甚至惡心的地步,而是與女性的親近交織在一起,使他男子的感受又增添了自豪的認識,他會吸引住她的,如果他願意的話,要知道,他怎麼著都算是一位英雄,他將出現在對凶犯處以死刑的現場,他將非常英勇,帶著一種剛直不阿的責任感。

車停了。有種東西在胸前不舒服地哆嗦了一下,然後又壓製了呼吸。弗倫奇應該努力地站起來。他想再坐遠一些,哪怕將某種可怕的事情再推遲一分鍾。但是他站起身來了,最後一次看了看睡意猶在的灰色眼睛,走到了潮濕的,被灰色晨霧包圍的站台上。

第三章

“差五分鍾六點……到時間了……”檢察官說著,站起身來。

有的人慢一些,有的人快一些, 12名陪審員,醫生和警察局的官員全部都站起來了。所有人的麵部表情都是蒼白嚴肅的,但是黑色常禮服,還有熠熠生輝的大禮帽配以剃幹淨的臉,賦予所有的一切莊嚴平靜的樣子。

弗倫奇也是這樣莊嚴平靜地昂著頭,他是跟在檢察官之後的第三位。

監獄的走廊裏空空蕩蕩的,15個人的腳步聲彙在一起傳來轟鳴,非常清晰,似乎是有節奏地落下了什麼霰彈。

執行絞刑的大廳裏,非常明亮。

大大的窗戶,雖然用鐵絲網罩著,在冰冷的地板上投下清晨的灰色光線,整個房間裏冰冷且不舒服。沿著精心粉刷成灰色的牆壁,放著一排黑色的椅子,不知道為什麼,這些椅子一下子就進入了弗倫奇的眼簾。

隻有在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從邊上數第三位,弗倫奇才開始觀察大廳。他感覺到他又開始打戰了,並且他用盡全力努力讓別人看不出來他在打戰。

在大廳的中央放著一把椅子,像是普通的搖椅,隻是有著白色的皮帶,到處都懸掛著,把手上,背上,椅子腿上,還有頭部用的某種金屬托架,玻璃製的腳扣,緊緊地固定在同樣是玻璃做的毫無光澤的白色底座上,這一切讓這把搖椅看起來像醫院裏用的,似乎這是專門為了手術而準備的。正是這個比喻在弗倫奇的腦子裏冒了出來。

“怎麼說呢……這的確是手術……摘除被感染了壞疽的社會成員!”他對自己說。

突然大門敞開了,越來越近的腳步聲猛地響起了,似乎是一整群人走了過來。所有人都站立了起來,弗倫奇還沒有理清楚是怎麼回事,必須要起立,還是僅僅不能坐著?

這一秒鍾,讓人覺得無比久,無比地折磨人,長方形的大門開向漆黑的走廊,空空的,而在接下來的一分鍾,兩個警察走進了大廳,平穩地邁著步子,然後就站在了大門的兩側。而在他們的身後出現了“他”……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他身上。如果這並不是一個人,而是某個幻想的生物出現,沒有人會感到驚訝。但是出現的卻是一位年輕人,個頭很高,因為他隻穿著內衣,所以顯得更高了。而周圍的人都穿著黑色的常禮服。

從這一刻起,弗倫奇已經無法將視線從他身上移開。一種強烈的無法克服的好奇讓他著迷於這一個年輕的,十分普通的,有些發紅的麵孔。他感到很痛苦,尷尬地看著,但是與此同時,他又沒有力氣將視線移開半分鍾,似乎是完全無法錯過任何一個麵部表情,那是如此的鮮活,並且立刻就會死去。

凶犯精神飽滿地走了進來,邁著大步,不友好地向前麵看著。到了門口的時候,他似乎有一瞬間猶豫不決了起來。

“馬上,馬上……”心兒平靜了下來,帶著一種強烈的好奇的願望,讓所有的一切都真的是按照“馬上”這樣發生,這個單詞在弗倫奇的腦海裏不停地回蕩。

但是凶犯克製住,一步邁入了大廳裏。他瞬間用一種奇怪的,似乎是期待和尋找的眼神掃射了陪審員的麵孔。當他的視線與弗倫奇的眼睛相遇時,弗倫奇覺得,在凶犯的小眼睛裏閃過某種特別的東西。在這個瞬間,弗倫奇回想起,要知道他是投了死刑票的,他的目光無法忍受凶犯的目光,立刻就低了下去。全身打了個冷戰。

短暫的沉默。所有的形式和過場都走完了,接下來該執行死刑了。殺死。

在這最後的時刻,所有人都有一個相同的感覺,這完全是不可思議的,所有十二個人穿著黑色的常禮服,還有熠熠生輝的大禮帽,殺死這麼一個鮮活的,普通的人,他睜著一雙有意識的,鮮活的眼睛看著所有人。

似乎再過一瞬間,就會發生什麼可怕的事情了,但是這一瞬間過去了。而行刑前的一切發生得都是那麼的平淡,甚至平淡得有些不合時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