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好來把衣服烘一烘,不然會凍著的。”
“幹嗎不烘呢?魚火熱著呢。脫下烘你的吧!”
中尉躊躇起來。
“你烘吧,馬麗亞·費拉托夫娜。我暫且到那邊去等一會兒。過後我再烘。”
馬柳特卡帶著惋惜的神情望著他顫抖的麵孔。
“哎呀,我看你真是個傻瓜!你這種紳士觀點。有什麼可怕的?你從來沒見過裸體女人嗎?”
“我不是因為那個……怕對您有點不方便吧?”
“瞎扯!都是肉做的。不知道有什麼區別!”她幾乎大聲喊著,“脫了吧,笨蛋!你牙都顫得像放機關槍了。
我跟你在一起簡直是活受罪!”
衣服搭到槍架上,冒著蒸氣,在火上烘。
中尉和馬柳特卡麵對麵坐在火旁,美滋滋地轉動著身子,湊向熱烘烘的火焰取暖。
馬柳特卡目不轉睛地盯著中尉雪白、滑膩、瘦削的脊背,哼了一聲。
“你可真白,遭魚瘟的!簡直像鮮奶油裏洗過的!”
中尉臉漲得通紅。他回過頭來,想說點什麼,可是他的目光觸到馬柳特卡豐滿的胸脯映出的黃色反光,他那湛藍湛藍的眼珠垂下來了。
衣服烘幹了。
馬柳特卡把皮短衣披到肩上。
“應該睡一會兒。明天風也許會停的。幸虧船還沒有沉。遇到風平浪靜的天氣,也許能到賽達利河口。那裏能碰到漁民。你躺一躺吧,我來看著火。我要睡的時候就叫你,咱們就這樣倒班吧。”
中尉把衣服鋪到身子底下,蓋上皮襖。好容易才睡著,在夢中呻吟著。馬柳特卡紋絲不動地望著他。
她聳了聳肩。
“你可叫我作難了!可憐!可別凍著了吧!在家裏一定是蓋著天鵝線的緞子被睡覺呢。唉,你真倒黴,遭魚瘟的!”
早晨灰白的天色從倉頂的縫隙裏透過來時,馬柳特卡叫醒了中尉。
“聽見沒有,你瞧著火,我到岸上走走。去看看也許我們的人遊過來了,待在什麼地方。”
中尉爬不起來了。他用手指按著鬢角,低聲說:“頭痛。”
“不要緊……這是煙熏的,是累了。會好的。到口袋裏掏一個餅,燒條魚吃一吃。”
她拿起槍,用皮衣的衣襟把槍拭了拭,就出去了。
中尉跪起來,爬到火跟前,從口袋裏掏出一個又濕又硬的燒餅。啃了兩口嚼著,碎塊掉到地上,他就像口袋一樣,倒在火跟前的地上了。
馬柳特卡搖著中尉的肩。絕望地喊道:“起來吧!……遭殃的!……真倒黴透了!”
中尉瞪著眼,張著嘴。
“我叫你起來!真倒黴!海浪把船衝走了!咱們現在可完蛋了。”
中尉望著她的臉,不作聲。
馬柳特卡仔細一看,低聲哎呀喊了一聲。
中尉湛藍湛藍的眼珠模糊了,瘋癲了。他的雙頰輕輕貼著馬柳特卡的手,燒得像火一樣。
“居然凍著了,你這個鬼稻草人!叫我把你怎麼辦呢?”
中尉動了動嘴唇。
馬柳特卡彎下腰,聽見他說:
“米哈依爾·伊尼諾維奇……別教我考不及格……我學不好……明天我預備……”
“你嚼什麼牙巴骨?”馬柳特卡打著寒戰問。
“小狗…… 拿去…… 鷓鴣……” 中尉突然跳起來喊道。
馬柳特卡往後閃了一下,用手掩住臉。
中尉又倒下去,用手指在沙地上亂抓。
他很快很快地嘟噥著難以分辨的話,聲音哽在喉嚨裏。
馬柳特卡灰心喪氣地環顧了一下四周。
她脫下皮衣,鋪在沙地上,勉強拖著中尉失掉知覺
的身子,放到皮衣上,蓋上皮襖。
她束手無策,縮作一團,待在旁邊。混濁的淚水順著她消瘦的雙頰,慢慢淌下來。
中尉掀開皮襖,翻騰著,可是馬柳特卡每次都頑強地給他蓋好。
她看見他的頭垂下來,就把口袋放到下邊,給他枕著。
她仿佛對天似的,仰臉痛哭道:
“他要死了……我怎麼去對葉甫秀可夫說呢?唉,你真倒黴!”
她俯向發高燒的人,對那變得模糊的藍眼睛看了一下。
她一陣心酸,伸出手輕輕撫摩中尉蓬亂的鬈發。她用雙手抱住他的頭,溫存地低聲說:“我的藍眼睛的小傻瓜!”
①1 俄丈合2.134 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