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我無法停止喜歡你 下》(15)(3 / 3)

即使徒勞無用,至少彼此心裏會好過一點。

緘默哀悼,魏無疆逐漸心緒平靜,開始思考先前擱置的疑惑。其實謎底昭然若揭,父親並沒有被仇恨鍛造出鐵石心腸,所以爺爺的遺作才沒有遠渡重洋。魏無疆想著,就在這時發現了異常—暴露在外的木條立骨縫隙間冒出一個小小棱角,像紙製品。

方戀戀很快也注意到了,但心有餘悸,不敢輕舉妄動:“是什麼?”

“不知道。”

魏無疆小心翼翼地試著把它抽出縫隙,手感偏韌,顯然是被人折疊之後塞進立骨中間。

這個人毋庸置疑,肯定是魏爺爺。一張泛黃的黑白老照片,大概在被塞進立骨之前,魏爺爺就經常拿在手裏看,照片的邊緣已起了參差毛邊。

照片裏的主人公像是一對母子,端坐亭台樓榭的幕布前。

母親眉臉溫柔,抿唇一笑又有風骨。縮在母親懷裏的孩子,與她有六七分相像,因為過於緊張,臉皮繃得像麵小鼓,緊擰著眉頭,故作嚴肅小大人的模樣。

或許魏爺爺知道有一天它會重見天日,又或許舍不得照片裏的母子受委屈,兩道折痕都避開了他們的麵龐,使得兩個年輕人能清楚辨識出他們的身份。

“是你奶奶和你父親!”方戀戀脫口驚呼。

魏無疆動動唇卻沒說話,而後輕點了下頭,指尖微微有些發顫,翻過照片。背麵有幾行黑色手寫字,字體並不漂亮,但一筆一畫規矩端正:

陌上花開,可緩緩歸矣。

落款“英子”,時間“1967年7月11日”,恰恰是魏奶奶出事的前一天。

照片結合文字,疑團撲麵而來,方戀戀不禁問:“為什麼這張照片會在你爺爺手裏?”

視線沒有離開照片,魏無疆定睛凝神:“應該是奶奶寄給爺爺的。”

“不可能呀。你爺爺丟下妻子兒子一個人逃命,你奶奶怎麼可能會寄……”話音急停,一道大膽猜測閃現腦海,她來不及深思熟慮,想著便說出口,“會不會是你奶奶早有預感,知道丈夫可能會有生命危險?”

她所講的,也正是魏無疆所想的。他怔然許久,抬起臉接過話,捏著老相片的指尖仍仍輕抖著,聲音也有些發顫。

“為了能讓爺爺保住性命,奶奶逼著他離家遠走。《回望》,就是定格在奶奶和爺爺分別的一瞬間。爺爺從沒想過拋妻棄子,是我爸誤會了他幾十年。”

“我想不通,這張照片明明就是你爺爺自證清白的最有力證據。”方戀戀困惑地問,“為什麼你爺爺不解釋呢?”

“爺爺是在贖罪。”魏無疆緩慢而沉重地道,“因為奶奶確實是因他而死,爺爺心懷愧疚,把兒子對他的報複,也當作了對自己的懲罰,最後寧願帶著真相過世,也不肯為自己解釋一個字。”

生離死別肝腸寸斷,也許爺爺也曾想過為奶奶殉情。但奶奶的死不正是為了換取爺爺的生嗎?所以爺爺不能死,他要替奶奶活著,背負著兒子的恨意活著,艱難地活著。隻有泥塑能帶給他安慰。

爺爺手中每一尊泥塑從無到有的過程,就仿佛是奶奶一次次的複活重生。

是安慰,也是寄托,更是爺爺每一件作品生命力所在。

魏無疆站起身,望著一件件熟悉的泥塑作品,心事百轉千回。方戀戀也站了起來,悄悄去拉他的手。他暖暖一笑,拂開她額頭前縈繞的長發,攬她入懷。

朝著燈光舉起照片,英子年輕的麵龐變得燦爛,笑容裏有了溫暖、釋然和欣慰。她眼睛明亮似會說話,鼓勵著與她麵對麵的兩位年輕人,去勇敢生活,去追逐夢想,去成功去失敗,去熱烈擁抱人生。

4

大年初十,晴空萬裏。

方槍槍居然來真的,一手拎著大大小小的精美禮盒,一手牢牢挾持著方戀戀,帶她去男友家認門。沒辦法,這姑娘“人前,窩裏橫”的老毛病又犯了。

昨晚答應得好好的,舉全家之力,幫她挑選見未來公婆的衣服。一大早起來,還照著宿舍老大的“最美見家長妝”教學視頻,化了個濃淡相宜的淑女妝。這會兒進了小區,她突然“近鄉情怯”,掙脫開哥哥的鉗製,抱著棵行道樹死活不撒手:“哥,我……我害怕。”

“怕也不行。”方槍槍橫眉立目,故意激她,“你有膽子砸人爺爺的遺作,沒膽子去賠禮道歉?”

“我……我不是故意的。”

戳到痛處沒有什麼底氣,方戀戀話音剛落,隻見一個微佝的身影走出單元門。認出是魏爸爸,她遲疑片刻,丟下方槍槍,悄悄追了過去。

魏啟明背著手低著頭,每一步都仿佛踩著心事,並沒有留意身後多了條小尾巴。方戀戀亦步亦趨地跟在後麵,幾次想開口喊人,始終沒能提起勇氣。

一前一後,一老一少,出了小區穿過馬路。

沿街走了幾分鍾,魏啟明轉身踏入一家照相館。方戀戀沒敢往裏進,貓在半敞的玻璃門後偷瞄。眼看著魏叔叔小心翼翼將一張老照片交到師傅手中,請他幫忙修複,方戀戀情難自禁地泛了淚光。沒留神,魏叔叔已經站到她跟前。意外之色轉瞬而過,不善言辭的魏啟明,連和兒子溝通都成問題,更不知道該對這個兒子喜歡的小姑娘說點什麼。

“叔叔,對不起。”方戀戀吸口氣止住眼淚,朝魏啟明深深一鞠躬,“是我毛手毛腳摔壞了魏爺爺的遺作,我向您道歉。”

魏啟明依然緘默不語,麵上沒有波瀾,心下卻訝異。明明兒子說,一切皆因他失手所致。

母親的音容笑貌徹底碎裂,最終留給魏啟明一個埋藏數十年的真相,仿佛涅槃。他不怪兒子,更不怪麵前備感自責的小姑娘,隻怪他自己,被誤解澆築的仇恨蒙蔽雙眼。而真正該說對不起的人,也是他。

身為人子,隻能將深切歉意化作餘生惦念;身為人父,差一點就毀了兒子的未來。魏啟明卻不及眼前小姑娘勇敢,從得知真相到現在,不曾對兒子吐露過半句心聲。

“孩子,謝謝你。”魏啟明驀地有些動容,“謝謝你沒有讓我一錯再錯下去。”

這一瞬間,她就像是他的兒子,那麼懂事,那麼溫良。

接下來的幾天,方戀戀變得神神秘秘,早出晚歸,常常帶回滿身泥濘與疲憊,看著像是去工地搬了磚。方槍槍覺得奇怪,再三追問,方戀戀閉緊嘴巴,但又掩不住眼底喜悅的光芒。即使方槍槍祭出零食大禮包,她也咽著口水抵擋住誘惑,搖頭跑開,一個字都不肯透露。

越保密,越好奇,方槍槍私下裏問魏無疆,他也表示不知情。

轉眼到了正月十五,方戀戀主動邀約魏無疆。

在一中門口碰麵,沒等他問,方戀戀先跳著撲進他懷裏,眼角眉梢綴滿笑容,討要“五分鍾”的小福利。

親過抱過之後,她像個饜足的孩子般搖頭晃腦,牽起魏無疆的手:“我帶你去個地方。”

“去哪裏?”他不解,拽停她興衝衝的腳步,“聽槍槍哥說,你最近天天不著家,偷偷摸摸謀劃什麼呢?”

方戀戀擠擠眼睛,堅持把關子賣到底:“跟我走你就知道啦。”

魏無疆心性敏捷,被方戀戀拉上開往城東的公交車,隱隱猜到目的地。

相隔十幾天再度來到泥塑工坊,已是舊貌換新顏。院落裏的蔥蘢雜草被清除幹淨,重新塗刷過的木門鮮亮如新,連縫隙也被仔細修補平整,門楣兩邊還各掛著一隻應景的大紅燈籠。

盡管心裏略有預料,魏無疆牽著方戀戀,推開木門,仍不由得一愣。

原本荒廢雜亂的工坊,竟恢複了當年欣欣景象。

木架上高低錯落擺滿了各種泥塑作品。有爺爺生前的遺作,也有些很陌生,但魏無疆隻消幾眼便能輕易認出,那都是出自父親之手。目光落定在角落處幾個不成形的泥團上,他又不禁莞爾。

光線最充足的窗前擺著一張嶄新的工作台。爺爺生前製作的泥塑骨架立在一旁,正靜靜等待有人拿起竹片刀,為它重塑血肉,賦予生命。

身處工坊中央,就仿佛時光倒流,重回跟隨爺爺學藝的年少歲月。

一股暖流淌過心房,魏無疆不由得環過心愛女孩兒的纖細腰肢:“是你嗎?”

方戀戀笑而不語,搖搖頭,抬手指向門口。

看見那裏的兩個人,魏無疆再度愣怔,慢了半拍才發出聲音:“爸,媽。”

他想走過去,雙腳卻不知怎的沒有挪動毫厘,直到方戀戀從後麵輕輕推了他一下。一家三口麵對麵而站,有很多話呼之欲出又不知從何說起,一時之間都格外沉默。

良久後,魏啟明從兜裏摸出一把竹片刀,望著兒子,隻簡簡單單說出兩個字:“拿著。”

下一秒,他就被比他高出大半個頭的兒子一把抱住。呆呆愣了好一會兒,他也伸出雙手,攬緊兒子結實的肩背。

父子間久違的擁抱,勝過千言萬語,將過去永遠留在過去。

魏母泫然欲泣,背過身偷偷擦拭眼角,忽覺手臂一緊。方戀戀挽著她,兩人相視而笑。

過完十五才算年,在煥然一新的工坊裏吃一頓團圓飯,有說有笑好不熱鬧。夜幕四合時,魏啟明帶著體弱的妻子先回了家,留一對年輕人共度好時光。

像去年一樣,方戀戀和魏無疆在門前台階上並排而坐。

皎潔月色下,手牽著手,她側枕在他肩膀,抬眼凝視圓月,輕聲說:“真好呀。”

他沒言語,低頭對她笑,眼眸裏注滿柔情,她的心裏也跟著鋪滿陽光。

指尖溫柔拂過她臉龐,魏無疆說:“戀戀,謝謝你。”

方戀戀揚起下巴:“你要怎麼報答我?”

他想了想:“你有什麼願望?”

她也想了想:“環遊世界。”

“好,以後我帶你環遊世界。”

“不用以後。”方戀戀狡黠一笑站起身,圍著魏無疆繞行一圈,最後蹲到他麵前,雙手搭上他的膝蓋。

夜空中煙火朵朵綻放,絢麗繽紛。

而此刻,女孩兒的笑容比煙花更燦爛。

她對他說:“魏無疆,你就是我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