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至裳承認是被感動到了,正要說點兒什麼應景的話,結果某人卻一秒變畫風,瞬間深情轉嘚瑟,讓她話到嘴邊也化作了哼哼聲。
“你別說了!”
就在這時,不遠處的吳瀟瀟突然捂住耳朵大喊起來。
然而,賀磊很明顯還想堅持把話一次說清楚,甚至以一種強硬的姿態上前一步,按住她的肩膀,試圖讓她鎮定下來。
“夠了!”可這換來的是吳瀟瀟的徹底崩潰,她奮力甩開他的手,落荒而逃,“我以後都不會再纏著你了—”
“瀟瀟!”高至裳看見這一幕,忙起身要追出去。
“別去。”他牽住她。
高至裳回頭,看他一點兒都不急:“她這個狀態一個人怎麼行?”
“我在外麵還安排了人。”
“你確定你安排的人靠譜?”她嘴角微抽。
麵對質疑,高顏直慢條斯理地吐出三個字:“付夕然。”
2
酒吧外,埋著頭往外衝的吳瀟瀟突然被人從旁拽住。
“瀟瀟!”
“付夕然?”扭頭看到付夕然的時候,吳瀟瀟的眼神亮了一下,可也僅僅是一瞬,那抹光就熄滅了,取而代之的是自嘲,“今天人還真是到得夠齊的啊。也是,有笑話大家一起看嘛……”
“別這麼想!我—”付夕然眉頭緊皺,她眼中的淚光像利刃般刺痛心髒,“我們大家永遠都是關心你的……”
吳瀟瀟聽罷,默默地與他對視許久,忽然輕笑起來,又蒼白又淒然:“付夕然,陪我喝點兒酒吧。”
“好……”
這一次,他沒有理由反對她。或許醉得睡去,才是讓她熬過這漫長一夜的最好辦法。
付夕然帶著吳瀟瀟回到A大學生最熟悉的學生街大排檔,一整箱的啤酒被吳瀟瀟點上桌,在麵前排成一排。
吳瀟瀟撬開兩瓶的瓶蓋,悶聲將其中一瓶塞到付夕然懷裏,自個兒抱起一瓶,就要仰頭往下灌。
“瀟瀟—”後者急忙奪下酒瓶,“不能這麼喝!至少先墊點兒東西,吃完再喝,到時候喝多少我都陪你!”
“老板,來二十串羊……瀟瀟!”
還沒等付夕然轉頭招呼老板上她平日裏最愛的烤串,吳瀟瀟已經又“啪”的一聲開了第三瓶,不管不顧地對嘴猛灌。
見狀,付夕然隻得又按下她的酒瓶,另一手從懷中掏出兩顆奶糖來,溫聲哄著:“實在不想吃別的,至少嚐顆糖?我換了牌子,很甜的。什麼都不吃就喝酒胃受不了。”
“誰要吃糖?我根本就不愛吃糖!”
誰知吳瀟瀟竟在瞥見奶糖的一瞬變得歇斯底裏,付夕然毫無防備,手被她用力揮開,兩顆糖果滾落在地。
兩個人都愣住了。
可微怔過後,上一秒還在發狠的人,下一秒就猛地彈開椅子,趴下去撿起奶糖,將它們牢牢捧在雙手掌心,輕輕吹去沾上的灰土。吳瀟瀟的姿態是那麼小心翼翼,那麼脆弱卑微,一滴淚滑落,砸在付夕然心頭,讓他忽然意識到或許自己從一開始就錯了。吳瀟瀟喜歡的、依賴的,從來不是這些糖果的甜,物是人非之後,蜜糖也可以變成致命的砒霜。
“既然不愛吃,那我們就戒掉,好不好?”他蹲下身,用掌心握住她顫抖著的手腕,話音很輕,克製著乞求。
吳瀟瀟無助地抬眼,問他:“這麼多年,我要怎麼戒掉它?怎麼忘記他?”
“我幫你!”付夕然心痛地將她一把攬入懷中,那兩顆奶糖就那樣被她攥在手裏,分明不硬,卻硌得生疼,“你喜歡吃其他什麼零食都好,以後我每天都幫你帶一樣,你慢慢挑,挑多久都可以!總有一天可以再找到喜歡的—”
“找不到了,再也找不到了!”陷入溫暖的吳瀟瀟淚水決堤,失聲痛哭,“我總以為已經默默關注了他這麼多年……我總以為來得及,再等等,再等等,等自己變得更配得上他一些……可今天一切突然都結束了!他那麼冷靜、那麼肯定地拒絕了我!可我根本……根本還什麼都來不及告訴他啊!”
付夕然托住她後背的手漸漸攥緊成拳,用力到指節發白,目光中是沉冽的痛。
“你知道嗎?我還沒告訴他,我就是當年那個躲在他帳篷後哭得驚天動地的女孩兒,我就是那個後來偷偷拍了他的視頻傳到網上的人!你不知道我當時看著視頻火了,對他有幫助,有多高興!他為什麼不肯給我一個機會?我們的緣分明明那麼早就有了!他還對小裳說起過,說還記得那個被他用奶糖哄過的小姑娘……”她抽泣著,肩頭起伏,話音斷斷續續,“我以為我們有默契,我以為他在心裏留了一個位置。或許有一天,我會再次在他麵前哭得驚天動地,他還會和當年似的遞給我一顆奶糖,那就會是美好童話的開篇……可到頭來隻是我的一廂情願……”
“我知道……”付夕然沉聲。他一直都知道。
“你什麼不知道!你為什麼偏偏也要在我不開心的時候給我奶糖?為什麼要一直提醒我,為什麼啊?”吳瀟瀟知道自己是在無理取鬧,可還是發了瘋似的用拳頭打他,一下又一下的悶響,也似打在了自己的心頭。
“因為我當時也在—”
付夕然的喊聲在耳邊炸開,是一陣頭暈目眩的轟鳴。拳頭忘了落下,她怔怔地仰頭,對上他同樣發紅的眼:“你說什麼?”
“我知道你曾經暗戀過高中的一個學長,偷偷給他寫了很多情書。我知道你有一天送完情書後藏在了拐角,卻無意間聽到了那些家夥的渾蛋話。我知道你傷心地逃了學,鬼使神差進了A大,躲在一個大學生搭起來的帳篷後麵哭……我還知道,那個大學生就是賀磊,他遞給你兩顆奶糖的時候……天晴了,你也笑了。”
“你……怎麼會……”震驚在這一刻完全占據上風,吳瀟瀟甚至忘了落淚。在她的記憶裏,大學之前,從未有過“付夕然”三個字。
“就像賀磊不知道始終有一個你在注視著他一樣,我不過是另一個你罷了……”
付夕然的眼中翻湧過太複雜的感情,或許過往早已與今夜串通好了吧?他瞳仁中倒映出的臉龐逐漸模糊,回憶卻越來越清晰。
3
付夕然是個孤兒。
他在福利院時還不叫這個名字,或者說,那時候他還沒有個像樣的名字。聽院長說,因為在福利院門口發現他的時候是傍晚,所以大家都叫他小夕。
起初,對於自己是孤兒這件事,付夕然是沒有什麼感覺的—和別的已經記事後才失去父母的孩子不同,他還在繈褓中就被院長撿回了福利院。這裏有暖和的床鋪,有豐盛的三餐,還有一群同齡的小夥伴,生活無憂無慮。再加上比起許多先天就有身心殘疾的孩子,健康又活潑的他深受院長和護理阿姨們的喜歡。
所以,在家裏和父母一起生活是什麼感覺?他沒體驗過,也很少去想那麼多。
直到六歲那年,他聽院長說附近一所小學要組織一次活動,會有許多家長帶著學生來福利院做客。他興奮極了,他終於能認識到更多和自己一樣健康的小朋友了。他想知道外邊的學校長什麼樣,他們怎麼上課,課間都玩些什麼……他忙前忙後,幫院長與阿姨們布置福利院,吹氣球、拉橫幅,他比其他六歲的孩子都要懂事能幹很多。
就在這樣的忙碌中,他盼著盼著,終於盼到了那一天的到來。
而當那些六七歲的小男孩與小女孩,左手牽著爸爸,右手牽著媽媽,笑容明媚而幸福,一家三口歡歡喜喜走進福利院的大門時,他怔住了。他低頭看著自己的兩隻手,被院長牽過,被阿姨們牽過,也牽過後來入院的小弟弟、小妹妹,卻唯獨不曾牽過家人……心裏缺失的那塊忽地有了知覺,酸酸澀澀的,還有些細細密密的疼。
一定很溫暖吧?會比院長的手心更暖嗎?那些爸爸媽媽眼裏的寵愛,和院長對自己的也不一樣呢。他豔羨著,作為福利院孩子們的代表,挨個和他們合影。他想悄悄地把小手塞進那些爸爸媽媽的掌心裏,卻又每每退縮—畢竟不是自己的爸爸媽媽呀,但能夠被定格在同一個相框裏,他也很知足了。
後來院長帶著大人們去參觀活動室了,留孩子們在院中的草坪上相處、玩耍。他們以為,都是同齡的孩子,會有共同語言,也會玩得很開心。
當他主動將棒棒糖遞給距離自己最近的一個小女孩時,他也是這樣想的。
“請你吃!我叫小夕,你叫什麼名字?”
小女孩很內向,卻還是敵不過漂亮糖果的誘惑,怯生生地接過棒棒糖:“我叫倩倩。謝謝你……”
“不客氣。”付夕然彎著眉眼,“快吃吃看!喜歡我這兒還有!”
可就在這時,一個個頭比兩人都高大些的男孩卻衝過來,一把打落她手裏的棒棒糖。
“別吃!”
“小凱?”倩倩看著被滾落進草地裏的棒棒糖,沾滿草屑,再也不能吃了,不由得癟嘴,“為什麼啊?”
叫作小凱的男孩雙手一叉腰,斜眼打量付夕然,哼哼著說:“我哥哥說了,孤兒院裏的小孩都是壞孩子!壞孩子的糖當然不能吃!”
“你胡說什麼!”他收起笑容,恨恨地瞪小凱,“你什麼都不知道,憑什麼說我們是壞小孩?”院長在他很小的時候,就常告訴他,每個有缺陷的孩子都是上帝賜予人間獨一無二的禮物,是他們讓這個人間充滿愛與善意。
“就是壞小孩!隻有爸爸媽媽不要的壞孩子才會住在這裏!沒人要的孩子!”
爸爸媽媽……不要他?他小臉霎時一白,有什麼東西一寸一寸裂開了,碎掉了。可小凱的譏笑聲還在繼續,甚至還喊來一幫朋友圍著他指指點點。
倩倩早就害怕地跑開了,拆了一半的棒棒糖被小凱他們踐踏在腳下,又突然不知被誰撿起,扔到他臉上—
“我才不是!”
就像是不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也是引爆炸藥的最後一厘導火索,他嘶吼著,奮起朝小凱撲了過去!
兩個男孩在地上滾了兩圈後扭打起來,可他隻占了最初出其不意的優勢,很快就被比自己高壯的小凱從身上掀翻在地,緊接著其他男生也開始幫著小凱撕扯他的衣服,揪頭發,拿腳踢,用地上的小石子砸。
“還說不是壞小孩!壞小孩才會先動手打人!”
“你就是沒人要!就是你爸爸媽媽不喜歡你,才把你丟在這裏!”
“打他!打他—”
一顆石子硬生生砸在額角,立刻就見了血,他狼狽地抱住頭,把自己蜷縮起來,眼神發直,嘴裏一遍遍地重複著“我才不是”。可那聲音太微弱,完全淹沒在了這幫孩子圍打聲與嘲諷聲裏。
身上好痛,心裏更痛……正當他絕望地以為自己就會這樣死去時,一個比自己嬌小的身影扒開一道口子,擠了進來,張開雙臂擋在他身前。
“住手!”
“怎麼又是你?你少管閑事啊!是他先動手打的我,看到沒?”小凱低頭,對小女孩指指自己的左臉,上麵有個淺淺的紅印。
“明明是你們先罵他,這麼多人打一個人羞不羞?”小女孩的臉龐粉粉嫩嫩,穿著同樣粉嫩的小短裙。
付夕然抬頭,借晨光瞧著,隻覺自己從沒見過比她還漂亮的芭比娃娃。
“你上次還沒被一起揍夠是不是?”小凱惡狠狠地開始卷袖子,“我一個三年級的還怕你?”
小女孩非但沒有被唬住,反而更上前一步,叉腰指著小凱的鼻子,脆生生道:“打我,我也不怕!我還是會告訴老師你又在欺負人!讓老師告訴你爸爸媽媽,讓他們收拾你!”
看她這小大人的模樣,熟練地搬出大人來威脅小凱,付夕然一時間竟也忘了難過,忍不住想笑,可一彎嘴角,才發現嘴角也被打破了,扯得疼:“噝……”
“你沒事吧?”女孩聽到身後的動靜,忙轉身蹲下。
“院長—”
“糟了!快!快跑……”
這時,不知是誰大老遠喊了聲,驚得小凱幾人慌了神,三兩下就作鳥獸散去,連句狠話都忘了撂下。
“喂,你回來!你還沒給他道歉呢—”
付夕然牽住想去追人的小女孩:“別追了。我……我不需要他們的道歉。”
“做錯事就該道歉!”小女孩還不樂意了,嘟起嘴。
他失落地搖搖頭:“或許他說的也沒有錯……”
“才不是!你一看就是好孩子,嘻嘻!”
“為什麼?”他詫異。
小女孩笑著,用軟軟的,還有些肉乎乎的小手替他擦去臉上的塵土,才滿意地偏過頭,認認真真地回答:“因為你是我見過最漂亮的小哥哥啊!”
從來沒被女生這麼誇過,他的臉紅透了,半晌才憋出句:“男生……不能說漂亮。”
“我不管,你就是很漂亮啊!”女孩兒嬌哼一聲,自個兒先起身,然後將他拉起來,“我最喜歡和漂亮的人交朋友了—”
那句話當時聽來不作他想,可時至今日再叫付夕然回想起來,卻不免好笑。這姑娘啊,小小年紀就學會看臉了。十幾年前似乎還不是個看臉的世界,她也算走在時代前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