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講台上的多喜模樣很清秀,戴了一副黑框眼鏡,書卷氣息極濃。但演講的內容並沒有意想中的那麼生動有趣,如果不是因為我不經意間抬頭,在一旁學生群裏看到了你,我都快聽得打瞌睡了。

你戴了一頂棒球帽,不知道是嫌自己個子太高還是什麼原因,微微彎曲著身子,看上去像一張弓,大半張臉是模糊的,即使如此,卻鋒芒難掩。

讓人驚奇的是,你聽得比身邊的人都認真,沒有注意到附近很多女生都沒了聽演講的心思。她們頻頻看向你的方向,甚至還開始小範圍地討論起來。

也許是這討論引來了演講台上的目光,那道黑框眼鏡後麵的目光,似乎有那麼一刻定格在你身上。

然後,當我再看向你時,便見你奇怪地拉了拉帽簷,飛快地往後麵退了出去。

不知道為什麼,那一刻,我幾乎想也沒想就跟上了你。

你腿腳修長,走得很快,我氣喘籲籲,到校門口喊住你:“喂!”

你回頭,一雙狹長深邃的眼睛筆直看了過來,見到我的時候似乎鬆了一口氣,又似乎有些失望,總之你並沒有理我,繼續走。

“喂,我知道你是誰。”我說。

你還是沒理我。

“你既然來聽演講,為什麼不聽完再走?”我終於追上你,與你並肩而行。

這回,你停了下來,看著我的眼裏有挑逗的意味,下一秒,你突然長手一伸,攬過我的肩,“再跟過來,今天你就別想走了。”

“你……你要幹嗎?”我從來沒有和男孩子這麼近距離地接觸過,你大膽的舉動讓我的臉上灼灼發燙,而我緊貼著你的懷抱,甚至可以聽到你冗長的不急不緩的心跳,呼吸之間縈繞著你身上淡淡的煙草香。

我錯愕地要推開你,卻被你環得半分動彈不得,你有幾分邪氣地勾起嘴角,聲音卻低沉地在我耳邊響起:“既然知道我是誰,就應該知道我是你惹不起的人。”

長島,那樣的你囂張,邪魅,看似多情又無情,在我17歲的世界裏像一顆異世界星球,那麼深深地吸引著我。

就在我想回你一句“誰怕誰”的時候,一個清冷的聲音自身後響起:“我以為看錯了,賈長島,還真的是你。”

你聞聲,猛然放開我,我總算喘了口氣,隻是心仍然怦怦直跳地仿佛要蹦出來。好不容易平靜一些,看到來人時又是一驚,居然是那個演講的女生——大名鼎鼎的多喜。

你喊一聲我的名字,我的名字便像一首歌你也看著多喜,聳了聳肩說:“好久不見。”

不知道為什麼,你說這話的時候依然痞痞地,滿是邪氣,可是我卻覺得你看她的時候有什麼不一樣。

幾乎是同一時刻,我想到了她在台上枯燥地演講,而你在台下認真沉醉的樣子,我忽然就有些明白了,這一次,你是為她而來。

而多喜顯然並不知道這些,隻見她看了我一眼,吐出口的是一句免不了的冷嘲熱諷:“看來你這幾年沒點兒長進,還是喜歡高中生啊!”

她這個時候還是戴著眼鏡,說話的時候帶著高才生特有的優越感和趾高氣揚。而奇怪的是,你和我之間明明什麼都沒有,你卻不辯解不反駁,反而揚眉笑了,“你沒聽說過男人都是很癡情的嗎,18歲的時候喜歡18歲的姑娘,80歲的時候,還是喜歡18歲的姑娘。”

你笑起來真是好看,薄唇勾起,牙齒雪白,襯得天上的白雲也黯然失色。

“那先祝你80歲的時候還活著。”說到這裏,多喜似乎不想再和你多說一句話似的,自鼻間哼了一聲,便揚長而去。

她對你那麼不屑一顧。

可是你卻注視著她的背影,一雙狹長邪魅的眼裏滿是溫柔的碎光。

我終於確定你看她有什麼不同了,你的眼裏有愛情的溫度。

這溫度幾乎將身旁的我一顆少女心燙傷,我想如果你也能這樣看我一眼,哪怕魂飛魄散我也願意。

就是抱著這樣的念頭,我試探你:“她這個祝福一點兒也不狠毒,如果我是她,我就祝你80歲還像如今一樣,愛著觸不到的人。”

你總算收回目光,意識到了我的存在,可是,你接下來一開口問的卻是青黃不接的一句:“你叫什麼名字?”

比起你之前對我的態度,我不知道這算不算一個好轉折,我隻能用自己的有點狡黠的方式對你說:“你如果真想知道的話,把手伸過來,我寫給你。”

你聽話地伸出手來,我便在你的手心裏一筆一畫地寫上我的名字。我每寫一畫都在心裏默念一遍,請你記得我。

後來,多喜再也沒有來過我們學校演講,反而是你的出現頻繁了起來。

你來,是為了我。

如果這所學校有一個人能與你的美匹配,那個人隻能是我。

你每次來喊一聲我的名字,我便覺得我的名字像首歌。

我們的戀愛好像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你不上學,你家在恩城有處房產,你每月靠收租過日子,閑得無聊便是泡吧,或者到附近的麻將館和富太太們打打麻將,贏了也不想未來,隨手揮霍,輸了就弄些珠寶首飾以假充真。

這也是你當時為什麼會出現在我家寄賣行的原因。

從我們確定交往那天起,你就對我坦白地說了你的現狀,你飽食終日無所事事的生活,如果非得說人生需要些激情和變化,那就換女朋友。你女朋友翻新換代的速度很快。你說,這生活你也許會過一生,你沒有什麼能力,也沒有要去實現的夢想。

你能說這些,無論誠懇不誠懇,我都已經很感動。

遇到你之前,我也曾想去看大世界,遇到你以後,卻突然覺得這樣平淡的一生未必是件壞事。

遠走高飛不再是我的夢想了,我明白。

回廊上的聲控燈就在這個時候突然滅了可是我明白的,終究隻是自己的心意。

而你從來沒有說過,我和那些被你快速更換的女朋友有什麼不同。

和我在一起,你依然鮮衣怒馬地過生活,你的女生緣好得出奇, 我經常看到三五成群的女生對你吹口哨,喊你去吃消夜。

你從不拒絕,雖然我在場時,也會拉著我一起,但是你不會問我是否願意。仿佛我在你身邊隻是一個沒有自己思想的瓷娃娃。

第一次在消夜攤上看到那個贖走你鏈子的女生時,我心中這些時日裏一點點累積起來的不安全感忽然凶猛襲來。

她依然穿著裙子,是初見時那種能讓陌生女孩也妒忌得瘋狂的模樣。

怎麼不妒忌呢?如今的她即使隻是隨性地坐在簡陋的小桌旁邊, 也像一朵盛開的花,仿佛與這恩城格格不入地美麗著,夜宵攤檸檬黃的燈光照得人臉也發黃,卻不能為她的美麗打一點折扣。

讓我真正氣悶的是你和她打招呼時自然地說出那句:“你來了。”

我連猜疑都能省了,你和她果然是舊識啊!可這哪裏像是一般的舊識,就連其他的女生看著你們倆的眼神都曖昧了起來,恨不能把你們手交到對方手裏似的,渾然不顧我這個正牌女友在場。

這樣的氛圍,讓我不能爆發,卻越來越感到呼吸困難,最終我準備以肚子疼為由引你離開,誰知你隻是交代了一句讓我自己去買點兒藥,而沒有跟上來。

那個晚上,我守在你家門口,足足蹲了4個小時,對麵的住戶開了兩次門來看我,仿佛我是伺機行動的不法分子。

我活到16歲,還從來沒有用這麼長的時間等一個人出現,用這樣卑憐的姿勢。

而直到12點你才回來,看到我,顯然也很震驚。

當時,我明明很生氣,卻連對你大聲說話都不忍,隻是小聲地問了你一句:“她是誰?”

你說:“段穎。”

我問:“你喜歡她嗎?”

你說:“不。”

一邊說一邊走到我麵前來,我這才發現你喝了酒,走起路來都跌跌撞撞。

都說酒後吐真言,那一刻,我突然鼓起勇氣,問出了那句在你清醒時無論如何都不敢問出口的話:“那,你喜歡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