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木鳶血滴子3:江湖雲海》(7)(3 / 3)

皇太極一眼便看出侍衛有所隱瞞,隨即冷笑了一聲:“以貝勒的脾氣,想必在說到外麵足夠暖和時,定會與什麼做出類比。不必隱瞞,把他的後半句也告訴朕。”

侍衛渾身顫了顫,“撲通”一下跪倒在地:“奴才,奴才不敢說!”

皇太極居高臨下看著他,眼底像是結上了一層寒霜:“不想說,朕也不勉強你。明日起你也不必在旗裏待著了,朕現在便將你貶為包衣,明日收拾行裝,到赫圖阿拉的草場放牧去吧。”

赫圖阿拉是建州女真一族的興起之地,但隨著大批丁口離開建州來到遼東,那兒如今已然荒涼破敗了。

“奴才有罪,奴才罪該萬死!”侍衛臉色煞白。從地位顯赫的大汗侍從貶為最低等的包衣,再到無人問津的草場去讀過殘生,對向來高傲的正黃旗旗丁而言大概與死無異。

“大汗問你什麼,你老實回答便是!”一旁的豪格低聲提醒,一麵小心翼翼地看了看父親。皇太極冷哼一聲,默默為自己斟酒。侍衛仍保持著伏地的姿勢,顫顫巍巍說道:“貝……貝勒爺原話說,說與大殿內的人心相比,城外的冷風倒顯得暖和了。”

此言一出,豪格的臉色立刻變了,手心微微滲出冷汗。他立刻轉身去看父親的反應,後者卻仍是獨自喝著酒,而後把玩著酒杯,浮起一絲冷笑。

“這像是他說的話。還有麼?一次說完。”皇太極看了看身邊的豪格與多爾袞,“也讓朕的將軍和兒子聽一聽,朕的親兄弟是如何評價自己的大汗的。”

“這……”侍衛有些遲疑。

“說。”皇太極的手掌不輕不重地拍在了案台上。

“貝勒爺還說,希望大汗,不要,不要……”侍衛深吸了一口氣,“不要一時糊塗,走了老汗的老路。”

話音剛落,豪格下意識倒吸了一口冷氣。這個類比非同小可,因為老汗生命中最後的日子堪稱瘋狂。豪格至今仍有印象,努爾哈赤晚年時脾氣變得異常暴躁,對身邊的所有人都抱有強烈的疑心。那段日子裏無數旗人遭到清算,底層的漢人更是慘遭屠戮。老汗的疑心病發展到頂峰時,甚至將自己的女婿,明朝首位高級別降將李永芳治罪入獄,並一度用鞭子狠狠抽打他,聲嘶力竭地怒號:“我知道,你們從來看不起我!你們分明就是看不起我!”

那段日子也是大金最艱難的日子。大明東江軍接連發起反擊,不斷積壓大金的生存空間,蒙古諸部也時刻聽從大明朝廷的號召,一麵斷絕與大金的來往,一麵悄然侵襲後金的草場。一時間大金上下人人自危,沒人知道自己下一刻會不會被大汗治罪。

場麵一時間顯得有些沉默,侍衛滿頭是汗,身軀微微顫抖著。大殿之下縱情聲色的群臣似乎也注意到了些許異樣,絲竹管弦之聲漸漸止息了。

“原來哥哥心裏是這樣看我的。”皇太極歎了歎氣,“朕知道了。話是貝勒說的,你不過是傳話罷了,朕不會遷怒於你。”他擺了擺手,“下去吧。”

“嗻。”侍衛遲疑著抬起頭,豪格皺了皺眉,示意他趕緊消失。

“怎麼停下了?”皇太極站起身,慢悠悠得整理衣冠,而後朝大殿一側的樂師揮了揮手,“繼續奏樂。”

他展露出尋常的姿態,依舊儒雅隨和,淡淡一笑:“古琴配絲竹,這是明國文人大臣宴請賓客的必備。明國人嘲笑我們是山裏的化外野人,不懂聲樂,不曉禮節,可偏偏是他們看不上的化外野人,擊敗了他們數十萬的大軍,逼得他們的皇帝不得不斬了最勇猛的大將,朝野上下無不忌憚我大金的軍威。如今,我們也能夠坐在這富麗堂皇的大殿之內,聽著原本隻有明國文人才能聽得到的聲樂,這難道不足以證明,天數在我大金,明國氣數將盡麼?”

他向著群臣舉起酒杯:“諸君,今夜請隨我痛飲!”

“大金威武!”群臣齊聲讚頌。

於是古琴之聲再起。火盆濺起點點火星,帶著熏香的暖氣徐徐蕩開,溢滿了整座大殿。如薄紗一般的帷幔向著兩側拉開,衣裝華美的舞姬旋轉著步入大殿,明黃色的裙擺如花束般綻放。

“現在我來回答你方才的疑問。”皇太極轉過身,豪格楞了一會才反應過來,父親是在對多爾袞說話。

“你問我為什麼問你治軍之道,因為在朕看來,治軍之道與治國之道並無差別。有時需嚴明,有時需寬厚。阿敏能征善戰,戰功赫赫,這點不假。可當年兩軍交戰,朕命他堅守城池,他卻以明軍勢大為由棄城而逃,造成我大金無數兒郎戰死疆場,昔日死傷無數攻下的城池白白讓於敵手。那年你們二人都還年幼,這大殿之上的群臣可是各個都請命要治阿敏陣前逃脫之罪。於情,阿敏是朕的手足兄弟,朕斷然不能將他當場問斬;可於理,老汗去世之後,大金人心動蕩,周邊強敵環繞,朕若是縱容堂堂貝勒臨陣脫逃,日後軍心又該如何維持?”

他直視著麵前的豪格與多爾袞二人,“你們說說,朕是該嚴明,還是該寬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