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極聽來不由連聲擊掌,口中猶自讚歎:“將軍好見識,不輸明國領軍大將。”而在豪格聽來卻很不以為意,多爾袞一番闊論看似鏗鏘有力,但細細品味不難發覺不過是泛泛而談,其中大多數都是軍中共識了。若多爾袞隻有如此見識,豪格倒要認為此人不足為慮。
“剛才問的是國策,那麼朕再問問你,身為將軍的治軍之道。”皇太極讚歎之後立即拋出一個新的問題,似乎是打定主意要考考這個年輕的將軍。豪格隱隱有預感,父親問的這些問題也是有意要讓自己也一起聽一聽。
“治軍要訣,是勝在寬厚,還是勝在嚴明?”皇太極鄭重問道。
豪格於是佯裝欣賞大殿內的聲樂,實則豎耳細細聆聽起來。自大淩河一戰後,豪格便將多爾袞視作軍中莫大的威脅,此番能有機會親耳聆聽他是如何統帥大軍的,倒不失為一個了解政敵的絕佳機會。
“大汗問了個好問題。”多爾袞神情肅穆,“細數古往今來的名將,治軍寬厚者如李唐名將郭子儀,治軍嚴明者如趙宋名將嶽飛,皆可獨當一麵,難以論及孰優孰劣。末將以為,真正的治軍之道不在死守固定的治軍之法,而在於依據戰場變化而隨機應變。”
“說的好。固守所謂兵法兵書而統率大軍,打出來的都是呆仗。明國這些年,不就是這樣一敗再敗的麼?”皇太極輕聲讚歎,“不過你隻說到了表層。上了戰場,又當如何隨機應變呢?”
多爾袞略微沉思了一會,朗聲答道:“治軍寬厚,適用於軍心穩定,士氣高昂的環境。例如老汗在世時,對明國關寧錦防線的幾度征討。由於是老汗親率大軍,將士上下人人士氣高昂;加之明國關寧軍畏敵如虎,固守城池不敢出戰,此消彼長,敵兵實力不足為懼,便可以寬厚治軍,破城之時大賞將士,以激發將士效死之誌。同樣因為明國敵兵不敢出城決戰的緣故,我部的糧草兵員補給道路通暢,後方的補充可以源源不斷地到來,在此優勢之下,治軍之道在於穩步推進,不在於激進。”
“好,好。”皇太極連連點頭稱讚,“那麼何時當治軍嚴明呢?”
“末將鬥膽,以大汗初繼汗位之後,突破明國邊關,殺至明國京師城下的戰役為例。”多爾袞說著便要下跪,皇太極心不在焉地阻止了他。
“但說無妨。”
“嗻。”多爾袞坐起身,“大汗擊破明國邊關一戰,一來是與蒙古各部人馬的初次聯合作戰,幾路盟軍對大汗仍有疑慮,大汗也需調兵防備他們,不敢全力進攻明國;二來大軍繞道蒙古草場,避開明國山海關一線重重防禦,自喜峰口入關,糧草兵員補充道路遙遠,又是在明國十幾路勤王大軍合圍中連續作戰,一招不慎便有覆滅之危,此時便講求大軍令行禁止。全軍上下如臂指揮,方可殺出一線生機。此時更需嚴明治軍,戰時不從命者,斬;陣前膽敢後退者,斬。如此,軍心方能凝聚。”
豪格聽來不由在心底默默讚歎。他不由猜想,若是父親如此問自己,自己不見得能答得比多爾袞更漂亮。他並不像多爾袞一般熟讀漢家典籍,因為打心底裏他是反對父親過度效仿漢家文化的。但今日君臣一番治軍之論讓他隱隱感到警惕,多爾袞如此以往必能日漸討得父親歡心,屆時多爾袞勢力做大,豪格要再針對他可就不是一件輕鬆的事情了。
“很好。”皇太極滿意地笑了笑,再度舉起酒杯,“將軍可知曉我為什麼要問你這些?”
多爾袞舉杯回應,一飲而盡:“大汗心中憂慮的事情多,想必自有一番考量,末將不敢妄自揣度。”
“哈哈哈哈哈……”皇太極忽然大笑起來,似乎剛剛聽了一個令人捧腹的笑話,“妄自揣度……多爾袞啊多爾袞,你知道你現在說話的模樣,像極了明國那幫文人大臣嗎?”
“小人今夜多喝了些酒,口無遮攔,若是言語有不妥之處,還望大汗贖罪。”多爾袞連忙跪下身子。
“朕沒說要降罪於你。”皇太極擺了擺手,“你讀了很多漢人的兵書,這很好。明國人打仗不行,但他們的文化倒有諸多可取之處。大金日後要成大事,少不了要依仗漢家文化。”
“末將必將時刻牢記大汗教誨。”多爾袞正色回道,“隻是大汗為何要問末將這些問題,恕末將愚昧,思來想去也想不出個中緣由。”
皇太極張了張口,似乎正要說些什麼,卻見方才出門的那名侍衛又回到了大殿,手裏捧著一件厚重的狐裘,臉色有些蒼白。
皇太極一見這副光景,心下立刻明白發生了什麼,臉色也沉了下來。
“稟,稟告大汗,貝勒爺他……”侍衛猶豫著說道。
“直說吧,我那認死理的哥哥怎麼了。”皇太極冷聲問道。
“貝勒爺他謝絕了大汗的好意,說是外邊足夠暖和了。”侍衛咽了咽唾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