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爾袞張了張嘴,一時語塞。
“好好想想吧。”皇太極搖了搖頭,下意識伸手去摸酒壺,卻摸了個空,不由皺起眉頭,“豪格怎麼去了這麼久?”
大殿另一頭,豪格提著酒壺走出坐席後,朝角落處的一名小奴使了個眼色。小奴匆匆走上前來,不動聲色地接過酒壺,一麵附耳過來,等候豪格的指令。
“一會溫好酒之後,伺機出宮去,把我準備好的兩封信,分別發給城中兩處地址。”豪格低聲道,語速急迫,“多爾袞已對我起疑心,事情隨時會敗露。今夜趁著酒會,召集血滴子殺進宮內,趁亂斬了多爾袞,也好除去心病。”頓了頓,他低頭思索良久,狠狠咬牙,“對於大汗,能生擒固然最好,如若不能,便將其一並斬殺!血滴子一旦得手,城中會放出信號,那時便令麾下八旗子弟立刻進宮控製群臣。一切順利的話,今夜之後,王城之內便將要換個主人了!”
酒過三巡,演奏的歌舞也換了一支又一支,大臣們紛紛向多爾袞獻上祝賀,也向皇太極獻上讚美:大金擁有如此良將,實為國之幸事。這份讚揚也有相當一部分是獻給豪格的,豪格大大方方地接受了這些奉承。他打定主意要在父親麵前維持毫無城府的模樣,以進一步減輕他的防備。宴會一直持續到子時三刻,已入深夜,這才結束。大臣們各自散去,父親也在侍從的攙扶下晃晃悠悠地離開了。豪格跟在後邊,忽然被一隻大手按住了肩膀。
豪格回頭望去,竟然是多爾袞。
“貝勒爺,咱倆還沒喝一杯呢。”多爾袞笑了笑,遞來了酒杯。大淩河之戰後,豪格以極為耀眼的軍功獲封和碩貝勒,而這背後自然也免不了父親的大力提攜,有意在軍中扶持他的威望。但豪格年紀輕輕獲封貝勒一事在旗裏一些老人看來很不以為然,時常暗指他豪格不過是在靠著父親的庇護往上爬。
“將軍喝多了,記性不大好。”豪格笑了笑,“方才不是才與大汗一同喝過酒麼?”
多爾袞也笑,端著酒杯的手絲毫沒有收回去的意思:“那是與大汗共飲,末將還沒有單獨與貝勒喝過。貝勒年紀輕輕便身居高位,末將時常深感羨慕,也有意以貝勒為楷模,還望貝勒日後多多提攜。”
豪格微微皺眉,莫名感到多爾袞似乎話裏有話。大殿之外傳來值更的小奴嘹亮的梆子聲,知道時間已經過了子時。今夜他還有大事要辦,看多爾袞的意思卻是想留他閑談一番。
“本貝勒有些疲了,想早些回去歇息。改日在我府上設下宴席,單獨與將軍痛飲一番,慶祝將軍得勝歸來,你看如何?”豪格大著舌頭問,做出一副醉醺醺的模樣。
“貝勒爺這是不給麵子啊。”多爾袞露出失望的表情,“這杯酒不是慶祝今日凱旋,而是慶祝貝勒。”
“慶祝我?”豪格愣了愣。
“貝勒身為大汗長子,本就深受大汗器重,今夜又以治軍治國之論深得大汗歡心,日後大汗定會大力扶持。”多爾袞將酒杯遞到豪格麵前,“貝勒的前途不可限量,末將這是在提前恭喜貝勒。”
豪格隱隱反應過來。多爾袞三句話不離大汗,是在提醒自己,今日的一切成就皆是大汗賜予,不要輕舉妄動麼?他低頭看著麵前的酒杯,忽然從心底萌生出巨大的厭惡,叫人隻想一掌甩開酒杯,指著多爾袞的腦袋叫他滾蛋。
但豪格還是克製了自己,忍著厭惡接過了酒杯,臉上露出微笑來:“將軍客氣了。若說年少有為,將軍恐怕比我更合適。我不過是受父親的恩賜,將軍才是靠實打實的戰功,該是我敬佩將軍才是。”
他說著舉起酒杯,大口飲盡。
“貝勒過獎了。”多爾袞隻是淡淡地笑著,也飲盡了杯中酒。豪格默默看著他飲酒,心中已經有了盤算。今夜之後,必不能叫多爾袞活命。
大殿外,呼嘯的冷風中,侍衛的腳步忽然停住了。原本醉醺醺的皇太極不知何時清醒過來,默默站直了身子,神態毫無醉意。
“大汗有何吩咐?”侍衛低聲問道。
“莽古爾泰還在殿外跪著麼?”皇太極問。
“回大汗,貝勒還在宮門外跪著。入了夜怕他著涼,已經著人去給他送去禦寒的大衣和火盆了。”侍衛回道。
皇太極裹緊了羊絨大袍,仰天吐出一口寒氣,無奈地笑了笑:“罷了,今天便與我那固執的哥哥好好聊一聊。
“嗻。”侍衛點點頭,打起燈籠,引著皇太極朝宮外走去。
當一行人走到宮門外時,莽古爾泰已經跪得兩腿僵硬了。正藍旗的小奴在一旁勸主子起身不得,隻得陪著主子一同跪著。
“還是不肯起身麼?”遠遠傳來皇太極的聲音,莽古爾泰眼簾微微一動,隨即又垂了下去。
“臣料想大汗還會再回來,便在此處小憩片刻,等著大汗。”他平靜地說道,聲音甚至透著幾分慵懶,不像是久跪了幾個時辰,倒像是一覺方醒。
“貝勒如此篤定?”皇太極隻覺得又氣又笑,“萬一朕不回來呢?”
“臣刀山血海走了半生,隻信眼前所見,不信萬一。”莽古爾泰笑了笑,“所見便是,大汗回來了。”
“這會你倒是會說話。”皇太極瞪了他一眼,朝守在莽古爾泰身邊的幾名小奴揮揮手,“你們先退下,朕要與你們旗主說幾句話。”
他又回頭對身後的侍衛道:“你們也退下吧。”
待眾人遠去之後,皇太極掀起大袖,盤腿坐於地麵上,一手將一旁的火盆拖到麵前,嘴裏猶自抱怨:“鬼老天,入了夜竟如此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