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熱血難涼2》(8)(1 / 3)

桃花源

島上無日月,不知不覺已不知過了多久。此地天氣竟不會轉寒,草木四時常茂,令人詫異。

三人在島上玩耍久了,漸漸沒了新鮮感,也不再東跑西顛了。生番無事相求時,每日便隻是喝酒,睜眼時就去拿杯,喝醉了便放聲談笑,偶爾回憶些過去在中原的故事,興致起了便耍一套功夫,天黑了看生番圍著篝火唱歌跳舞,太累了倒頭就睡。酒香肉美,風景怡人,滿眼望去盡是生番的憨厚笑臉,一顆心上再沒有半點煩惱縈繞。

生番們卻開始忙碌另一件事。

在李響他們的樹屋前,有一棵大樹,樹幹在四尺上分了叉,裂出等粗筆直的三股,每股都有人環抱粗細。生番不知從哪天起,就將這樹生去枝剝皮,將一棵大樹,炮製成了三根大白柱子。

然後每日都有生番爬上爬下,拿石刀顏料在上邊摳摳畫畫。此地多雨,他們的顏料又隻是石粉果汁,一衝就掉,於是不停不停地重畫,等到最後,三根木柱都變成了灰褐色,瞧來倒是古風古韻。

李響三人看得有趣,有時去看,隻見那三根柱上寫滿奇奇怪怪的符號,還有大大小小的簡筆畫,三根柱子,竟然已給擠得密密麻麻。

李響哈欠道:“不錯呀!”

葉杏卻更加細心,三根柱子繞著圈看了兩遍,突然變色道:“這些畫不對!”

“怎麼了?”

“你看那些小人兒!”

李響於是凝神去看,隻見三根柱上畫中多數是山川雲雷猛獸,其中卻點綴少數人形。仔細分辨,人形共有三種,分別占據三根木柱:第一種身體是三角形,狀似穿了件肥大的衣服;第二種豐乳肥臀,乃是個女子;第三種頭上有包,似是梳了個發髻。三種人形筆畫簡單,但是栩栩如生,可以看出它們在手舞足蹈、在喝酒、在睡覺、在高談闊論……

李響一愣,越看越眼熟,忽然反應過來,道:“是咱們仨?”那三角形正是常自在剛來時還穿著的大氅,那女子自然是葉杏,頭上有包的,則就是他李響。

“恐怕是了。”

“畫我們做什麼?”

“我在苗疆時,曾見苗人有這樣的柱子。石頭的、木頭的都有,據說是用來敬神拜天什麼的。拿來拜祭,可保風調雨順。”

李響不由哈哈大笑道:“這些蠢人!把咱們當神來拜了麼?”

那圖騰柱立在那裏,這時夕陽掃過,陰影慢慢從它們根上爬上。陰影深沉,而夕陽照射的柱梢上卻籠著金色的光暈,竟如神物相仿。

葉杏眉頭緊皺,道:“我還沒死,怎麼就讓人拜上了。”

“野人的崇拜,你也當真?”李響嗤之以鼻,“瞧你這點出息,真沒見識!”

葉杏給他罵得發怒,飛腳來踢他。李響大叫一聲,縱身一躍,斜斜飛起,跳上三丈外的大樹,回頭笑道:“沒打……”

“啪”的一聲,吃葉杏一掌扇在後腦勺上,幾乎給打得跌下去。原來兩人沒事便鬥,李響既知葉杏何時發難,葉杏也便知道李響會如何閃避。這一回如影隨形的跟上來,出其不意的給了一下。

這下輪到李響羞惱,反手來抓葉杏。葉杏哈哈一笑,折身飛起,探著半空中一根藤蔓,一個筋鬥跳上另一棵樹。

李響追著來抓,兩人展開身法,在樹冠枝梢左飛右旋,踏下漫天落葉,飄飄若仙。常自在哈哈大笑,底下一群生番看得興奮,又跪下來磕頭不已。

從這天起,常自在卻精神起來。也不怎麼貪杯了,每日隻是東一頭西一頭的亂闖,有時候一早晨就出去,到了晚上才趕回來喝酒。李響看他蹊蹺,問道:“你忙什麼呢?”

“我煩了。”

李響聽得沒頭沒腦,道:“煩什麼了?”

“每天沒事幹,煩了!”

李響聽這粗人都開始玩頹廢,不由好笑,道:“你還想幹什麼?這種日子不也是你一直想要的麼?在這兒也不用鉤心鬥角,也不用謹小慎微,想吃就吃,想喝就喝,沒有人欺負人,不需要為了生計對什麼事妥協——這可是咱們當初在平天寨殺人造反,千辛萬苦想要建成的世界,結果咱們命好,直接掉進來了——你還不知足?”

“待久了也沒意思。”

這話說來,一旁的葉杏不由悚然一驚,恍惚間覺得耳熟。

“那你還想怎樣?都到這了,你還能怎麼著?”

“造條大船,離開這座島。”

李響葉杏都是大吃一驚,自怒海中與萬人敵一戰,大船隨波逐流,怕漂了數月之久,根本不知走了多遠。除了隱約知道是往東南而來之外,三人對這段航程根本是一無所知,現在身處的位置也是一片茫然,在這種情況下,常自在竟然要求出海,簡直無異於自尋死路。

李響大怒,道:“你瘋啦!”

“這些野人木工不錯。”

李響氣得“嗤”了一聲。常自在卻也是一根筋的,既然決定一事,竟然就再不動搖。這幾天忙忙碌碌的,隻是在海邊觀望海流,查來查去,還真給他發現一處潛流環島而過,又往東南湧動。想來當日他們的金都號也是給它托來的。

既發現這潛流,常自在大感興奮。他一路從塞北而來,由關外而到東海,又由東海乘船到此,遇上這孤島停留許久,這回正可以將這一趟遠行再接上。當即找來幾個生番,比比畫畫的要他們幫忙造船。

李響見他要來真的了,不由得又氣又急,趁他還沒跟生番比畫清楚,將常自在拉到一邊,罵道:“大常!你真的要走?”

“對啊。”

“那你倒是跟我們再好好說說呀!就這麼著把船修造了,你是逼著我們走?”

“你們不想走?”

“走?到哪去?”李響怒氣衝衝,“死在海裏,我不甘心;回到人間,又是名啦利啦的一堆事!你還不煩哪?”

想起行走中原時見到的那一張張老臉,越想越覺得麵目可憎,真是應該有多遠躲多遠。

“那葉杏呢?”

葉杏已想了很久,聽他問起,道:“我和李響一個意思。回人間去……我實在已經不抱什麼希望了。”

想到一到中原,又要想什麼家國大義、終身大事,不由煩躁,先就回去喝酒了。

“你還鬧騰什麼?”李響苦口婆心,“在這衣來伸手,飯來張口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你們真不走?”

“不走!打死我都不走!”李響轉了轉眼珠,壞笑起來,捅捅常自在,道,“莫不是你也少男懷春,想出去找個媳婦?何必出去呢?回頭讓生番把他們那兩個女孩再給你送來唄?”

原來當日圖騰柱初次受到生番膜拜,其實還獻上了兩個女孩給李響和常自在的。那時李響羞得麵紅耳赤,常自在卻懵然不知那兩個女孩膩上他幹嗎,兩人的反應,把個葉杏笑得直打跌。

這時李響重提此事,常自在仍是莫名其妙,道:“我找媳婦幹嗎?”點了點頭道,“我少準備兩個人的水和幹糧好了。”

頓了頓,忽然反應過來,大喜道:“也不用大船了,小船就行了!”

李響氣得直發昏,料不到這家夥這麼不給自己麵子,自己和葉杏不走,於他的意義竟隻是少準備點水和幹糧。不由怒道:“在一起這麼久,你連一點依依不舍都不表演?”

常自在摸摸頭,奇怪道:“為什麼要依依不舍,以往不是挺開心的?”

“所以你才該依依不舍啊!”

“又沒什麼遺憾,還有什麼依依不舍的?”

李響為之氣結,常自在又去與生番交流。他為人質樸,其實與生番頗有投緣之處,雖然言語不通,但是全靠手勢居然也給他表達清楚。一幹生番和他說了半日,大點其頭。第二日便出去,尋了一棵五人環抱也抱不過來的大樹,叮叮咣咣的拿石刀石斧砍了兩天多,這才放倒了做船料。

常自在要做的是條獨木船。此地生番頗有木工天賦,雖然工具粗糙,但活計出色:先陰幹,一月後去枝削皮;以向陽的一麵為艙,表皮上開一個三尺闊的洞,由此向內擴展掏挖,在樹內掏出一個長十一尺、徑五尺的空洞,放置燒燙的石頭在內烘烤;外部切削,以內艙形狀為參照,將一艘巨大的獨木船從樹幹裏刨了出來。

然後便是內外打磨,安插風帆,船身用樹脂遍塗防水。三個月後,一艘線條柔和,長十五尺,徑六尺的獨木船已然完工。常自在的設計專為預防大風暴而定,風帆可以拆下來不說,居然還給船上那唯一一個三尺見方的艙洞準備了個蓋子。他將風帆卸下,躺在裏麵時,將蓋子一扣,整條船都是密封的。

李響讚美道:“你他娘的怎麼不直接打一口棺材躺裏邊呢?”

可是無論如何,常自在船已打好,接著又一門心思的準備食物。風幹肉、果幹搜集多多,又特製了兩個帶蓋子的木桶盛了清水,在艙內細細安置好。

終於到了離別之日,生番將獨木舟推下水。李響葉杏哭不是哭,笑不是笑,來給他送行。一眾生番見圖騰之一要走,一個個如喪考妣,跪在沙灘上又哭又鬧。

隻見一口兩頭尖尖,蓋上帶帆的大棺材逐波而去,常自在站在口裏,回過頭來用力招手。那獨木船狹窄,他這般站著,整艘船重心不穩,再給他左右一晃,頓時搖擺起來。常自在嚇了一跳,連忙蹲身扶住船梆。李響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葉杏也是撲哧一樂,笑聲裏,眼淚卻落了下來。暗中抓住李響的手臂道:“常自在走了,你不要再離開我。”

李響目不轉睛,一邊向常自在揮手,一邊輕聲道:“不會。我永遠不會離開你。”

碧海連天,常自在的小舟慢慢變小,慢慢消失在海天盡頭。

常自在一走,這海島上除了生番,便隻剩下李響葉杏。雖然說七殺來去自由,但是當此之時,常自在對於二人卻格外重要。在這孤島之上,他們不能與生番交流,人少一個,世界幾乎就塌了一大半。

葉杏在送別時觸景生情,尚能向李響一吐心事。可是回到島上,與李響四目相對,卻是說不出的別扭。歲月寂寞,兩人雖然投緣,在一起待了數年,彼此知根知底,現在的日子每天又和每天一樣,更早就把該說的話說得差不多了。而有些不該說的話,他們又是絕不能再碰觸的。

從那天殺死萬人敵後,李響都再也沒有提到他對葉杏的好感,葉杏也仿佛當過去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他們仍在會拌嘴玩鬧,但是卻已經很久都沒有看過彼此的眼睛了。

他倆的情形太特殊了:葉杏兩次嫁人,李響兩次將她從婚宴上拐跑;李響幾次表白,葉杏都毫無商量的拒絕;葉杏知道所有人都認定她和李響是一對,而李響清清楚楚地知道她喜歡的是萬人敵——然後萬人敵被兩個人沉屍怒海了……這個過程當真是拿去說書都沒人相信啊……

過去所有的一切,都在兩個人的身上留下了不能磨滅的痕跡,一次又一次的彼此傷害,在他倆的中間沉澱成了一條永遠都不能彌合的鴻溝,讓他們隻能遙遙相望,卻再也不能走近一步。

這條鴻溝他們誰也邁不過去。有常自在的時候,他們卻可以躲在那直性人的身後,聽對方說話;現在常自在跑了,他們便隻能赤裸裸的大眼瞪小眼了。

於是,每日便隻是醉生夢死的挨著。

生番受他們教誨,慢慢變強,再來要他們幫忙對付的猛獸災害的情況也越來越少了。他們也不說話,也聽不懂生番的話。他們再也看不見生番,再也看不見叢林,再也看不到對方,再也看不見彼此。

天聾地啞,眼盲心瞎。在這極樂的世界裏,他們兩人仿佛被收了魂,每日隻是這樣木雕泥塑一般枯坐。木木呆呆,每隔一段時間,就端起一杯酒,喝掉,再端起一杯酒,再喝掉。

兩人醉得多了,睡得多了,連作息都亂了,有時李響睡下,葉杏才醒,葉杏才倒,李響又睜開眼

直到有一天,李響睜開眼來,卻見自己居然是在葉杏樹屋中睡著。兩人疊肩搭股地躺著,貌似老夫老妻。李響重又躺倒,仰天落淚。再起來時,砸碎了自己的木杯。

從此之後李響便戒了酒。閑來無事時,也不在樹屋中傻睡,而是進到部落中亂轉。一幹生番見他突然親政愛民,大感驚喜,鞍前馬後的遞酒遞肉。李響一概揮手拒絕,想想實在沒事幹,又看生番有勁沒處使,便在圖騰柱後畫出一片方地,指揮生番夯土築台。

葉杏隱隱知道李響不再喝酒,可是卻也懶得去管。李響離她遠了一點,她的心便仿佛更輕鬆了一些,可喜可賀,值得多喝兩杯。那甜美的果酒仿佛世上最毒的毒藥,一點一點地蝕透了她骨頭,讓她什麼事都提不起興趣來。

光陰似箭,光陰又好像被黏在蛛網上,一動不動。這叢林的景色於她而言不再鮮亮,太陽的升起落下於她也毫無意義。無冬無夏無春無秋無朝無暮無黑無白,忽然有一天,有生番搖醒她,讓她出屋去看。

葉杏吃著醒酒的酸果,踉蹌來到樹屋外一看,朝陽耀眼。在他們的前麵,是三頭的圖騰柱;在圖騰柱的後麵,是高高的四棱土台;在土台的上邊,李響端然而坐,哈哈大笑,道:“葉杏!來啊!”

葉杏瞧來有趣,縱身躍起,半空中抓住樹藤躍上高台,隻見好久不見,李響竟然瘦了許多,可是兩目炯炯,分外有神,道:“葉杏,你看我建了這麼個玩意兒!”

“這又是個什麼玩意?”

“看天的玩意兒!咱們那樹屋都太窄了,喘不過氣來,又被枝葉遮蔽,看不著天色。我建的這個台子,地勢高,遮蔽少,白天能看雲,晚上能看星!”

葉杏哈的一笑,道:“那不是成了‘摘星台’了麼?”瞧見李響坐的是好大一張藤椅,便也一屁股坐下,抓起酒來剛要喝,突然臉色一沉,道:“你在受他們拜?”

原來從這個位置來看,所有向圖騰柱跪拜的生番,都是麵向著李響,高高舉起手來,虔誠的伏下去,用掌心拍地,以額頭觸地。

“不是,”李響微笑道,“他們是在拜圖騰柱。”

“你卻藏身在圖騰柱之後,占這個便宜!”

七殺向來恨人踐踏尊嚴,於“跪”之一字,更是徹骨痛恨,豈料這會李響竟能若無其事的受這麼多人跪拜,葉杏頓時無法接受。

“他們什麼都不懂的!”

“他們不懂,”葉杏冷笑道,“你懂!”

李響平生鬱鬱不得誌,在中原時處處碰壁。越是遭受打壓,他的反抗之心越盛,這才能領悟反骨的可貴,成為七殺之首。豈料來到這裏,受到生番處處無條件的尊崇,頓成前所未有的經驗。他的自尊心本就強於他人,一向渴望被人認可,這回給這些生番一捧,行動上雖還能一直抗拒,但心裏卻早就酥了。

加之他為人高傲,雖然表麵上與這些生番和和氣氣,但從骨子裏來說,卻壓根從沒尊重過他們。故此,築台時與生番接觸一多,發號施令,這幾天來,就已經半推半就地受其叩拜了。

這時葉杏咄咄逼人,正將他最羞於示人的一點想法揭露出來,李響麵色赤紅,道:“我……我又沒逼他們……他們心甘情願,我又何必讓他們心裏不踏實……讓他們拜一拜有什麼……”

話音未落,“啪”的一聲,臉上已給葉杏潑了杯酒。

“這是你說的話?”葉杏喝道,“你喝醉了吧!”懶得再和他多說,縱身又躍回了樹屋。

李響不料她的反應竟然這麼強烈,猝不及防之下,給她淋了一頭一臉的酒。可是又不好發作,便隻是這麼咬緊牙關地坐著,暗自惱怒。

下麵生番並不知兩人為何爭吵,跪拜完,戰戰兢兢的都去幹活了。李響坐在台上,看著下邊忙碌愚笨如同螞蟻一般的生番,心中越發氣憤不平了。

這高台底座為方形,方圓百步,向上拔高時逐漸收縮,高到四丈時,頂上不過方圓十步,隻能放下一把長藤椅,一張石桌,專為葉杏和自己保留。台上林風涼爽,視野開闊,原是他的得意之作,被葉杏如此鄙薄,雖然他沒有當場發作,但實則內心怒氣激烈,已頗為不平。

他這一怒,便在高台上坐了一日,許久未破酒戒也破了。後來便在藤椅上睡著,到了半夜臨時酒醒,這才從台上下來小解。

他雖混沌,但身體本能尚在,迷迷糊糊跳下來,向叢林深處走去,仍是了無聲息。來到一棵大樹前,方要解褲子,忽然聽到樹後窸窸窣窣的,他現在反應遲鈍,聽到聲音也不想想是什麼,便轉過去看了。

隻見樹後樹影之下,兩個生番正扭在一處。樹縫間漏下來的月光照在他們的身上,隱隱反射出汗水的光亮。

原來他們竟是沒穿衣服的。

這兩個人奮力撕咬,喉間嗚嗚咆哮,既似痛苦,又似享受。李響的頭腦被一點一點地拉回到現實中來,揉眼一看,原來是兩個生番男女正在那裏行歡好之事。

島上生番久經優勝劣汰,青年男女各個膘肥體壯,龍精虎猛。這兩個人在此翻翻騰騰的大戰,隻見長發飛舞,汗水四濺,好一幅活生生情熱如沸的春宮圖。

李響一眼看到這樣刺激的畫麵,先是一愣,緊接著隻覺腦中嗡的一聲,一身的血都湧了上來。猛地往後一退,隻覺眼前金星亂冒,心跳如鼓,再也不敢多待,連忙縱身離去。

那兩個青年男女隱約聽到旁邊有聲音,回頭一看,卻並沒有人,於是又踏踏實實的再接再厲去了。

李響縱身倒躍,狂奔而出,前麵一棵大樹攔路,他毫不停歇手腳並用的一直爬上樹冠。那樹好高,高到李響從它的冠蓋中探身而出的時候,都累得氣喘籲籲了。

今晚月色明亮,莽莽叢林從這個角度看上去,是一片無邊無際的灰綠色大漠。弧形的樹頂高高低低的宛如沙丘,而徐徐吹來的夜風,也有了大漠森冷之意。

李響縱身躍起,雙足在樹冠最外層的枝葉上一點,撒開腳來狂奔而出。

丘陵起伏,流沙處處。茫茫天地,便隻有一個李響瘋了似的逃。

跑出幾裏地,腳下越來越沉重,再也不能發揮輕身術。猛然間腳下一沉,“劈裏啪啦”地摔了下去,一路砸斷樹枝樹葉,直到樹腰才被一根粗枝托住。

李響一挺臂,在這橫枝上撐起身,騙腿坐下。雖然背靠樹幹,可是黑暗中仍然在簌簌發抖。

他為人刻板,平素頗算得上潔身自好,迷戀葉杏後,更是心無旁騖。雖然人人都當他是個無行浪子,但實則卻從不尋花問柳,童男至今。歲數越大,受七情六欲煎熬越苦,隻不過以前看到葉杏時,想的是終有一日要娶她到手,於是不急一時,強自忍耐;後來萬人敵之戰,葉杏變心,萬人敵又算是最後死在自己手裏,這關係越弄越擰,兩人再也不能恢複當初的坦然,也就不抱希望,心如死灰;再等到了島上,他們三人相依為命,過得是無欲無求的日子,日複一日,心如死水,才慢慢地淡忘那種煎熬。

可是今晚,他突然看到生番男女行此天倫,一直以來蒙在他心頭的那一層厚厚的膜痂,突然間被撕開了。那生番女子的呻吟,讓他的血都燒起來了。他想到她的長發,她的玉麵,她的素手,她的纖腰……他難受得都要炸開了。

他血氣方剛,在他的身邊,一直有他最愛的姑娘——可是為什麼他們就不能在一起?他就不能得到她?他就非要受這煎熬之苦?

——尤其是,當這島上隻有他和她。

——尤其是,她好像越來越不尊重他,越來越不在乎他!

李響越想越怒,當日葉杏許婚萬人敵時,他落下的心痛,又隱隱發作。

他猛地站起身來,扶樹長嘯,他突然意識到:也許以前,他都錯了!

他給了她太多的尊重了,以至於她對自己毫不珍惜!她敢潑他的酒,她敢當著他的麵向別人許婚,她敢一次又一次的拒絕他……

憑什麼?

——就因為他尊重她?

看看這生番部落裏的男男女女吧!男人是絕對的權威,而女人就會絕對的順從;想想萬人敵吧!男人是絕對的說一不二時,女人就會對他衷心拜服!

李響呼呼喘息,他的手扣住大樹,樹皮在指下哢哢碎裂。

——女人不需要被尊重,女人隻需要被征服而已!

葉杏在自己的樹屋中睡著,她因惱怒李響的墮落,酒入愁腸早早就躺下了。在那沉沉夢中,她恍惚回到了自己的少年時。

她在山坡上一邊練功,一邊放羊。山坡上蝴蝶蜻蜓有好多,她身法輕盈,練習“靈蟾腿法”,輪流以一腿蹬地縱躍,一腿空中飛擊,將那些逃不開的蝴蝶蜻蜓輕輕一挑,讓它們在空中暈頭暈腦的翻個筋鬥。

一隻黑色的小山羊看看主人跳得起勁,也撒著歡跑過來。葉杏落下地來,還不及再起跳,山羊就已蹭到她腿邊。葉杏被它撞得膝窩一軟,也不練功了,彎腰過來輕輕拍一拍它剛剛長出兩個角包的小腦袋。

山羊受到鼓舞,輕輕舔著葉杏的掌心,又熱又癢。葉杏咯咯而笑,蹲下身來,抓起小羊一隻前腿兒,批評道:“貪吃鬼,又沒有糖給你。”

山羊不信,來她嘴邊尋找。葉杏給它氣息一噴,癢得不行,推道:“一邊去,不聽話!”可是一掌推去,那小羊卻紋絲不動,反而在她頸上鬢上,蹭得更厲害了。

葉杏給它蹭得難受,不耐煩起來,奮力躲避,猛地的一掙,醒了過來。隻覺黑暗中,一個人喘息沉沉。樹屋屋頂枝葉宛然,自己的身上,沉甸甸的伏著另一個人。

葉杏大吃一驚,手一動,雙手已經推在那人肩上,稍一猶豫,卻沒發力,問道:“李……李響?”

“是我。”

李響吃吃一笑,說了兩個字,又去香她的腮。

葉杏多少還有些迷糊,幾乎不敢相信這是真的,沉聲道:“別鬧了,起來!”

“我沒鬧。”李響笑道,“你知道我喜歡你……我……我要你。”

這句話如同三伏天的一桶雪水,當頭澆下。葉杏頓時完全醒來,勃然大怒,奮力一推,推得李響半身仰起,緊接著一翻身,閃出他的懷抱,喝道:“李響,你給我放尊重點!”

以前李響雖然也和她動手動腳,可是發乎情止乎禮,除非必要,連拉她的手臂都是拿三根手指捏她的袖子。這時他竟敢趁著自己睡夢,來做這樣的輕薄之事,葉杏這時雖強壓怒火,實則已氣炸了肺了。

“別生氣。”李響笑嘻嘻地坐起來,“我的心意,難道你還不明白?”

“不明白!你給我出去!”

“我喜歡你。”李響輕聲說道,“而男女歡愛,正是彼此喜歡的最好明證。我喜歡你,所以我不顧一切也要得打你。”

葉杏頭一次聽他說這樣的瘋話,一時懵了。

李響笑道:“我喜歡你喜歡得快要發瘋了。”

葉杏一時無話可說,隻得垂下眼皮,沉默以抗。李響還道她已動搖,玩笑道:“更何況在這島上,除了我,你還能找誰呢?那些生番配得上你麼?你願意,我還舍不得呢……”

他什麼話都能說,這句話卻是個忌諱。

“哦?”葉杏冷笑道,“原來是你沒得選擇,我也沒得選擇,所以你才敢這麼不顧廉恥!”

李響一愣,笑道:“你別歪曲我的意思。”

看著葉杏那刻薄的模樣,越看越是喜歡,突然間色膽大壯,又將葉杏拉進懷裏,叫道:“別廢話了!讓我們這就重新開始好不好?好不好?”

他伸手便去拉葉杏的衣襟。葉杏又驚又怒,奮力掙紮。

“我那麼喜歡你!”李響叫道,“我等你這麼久!我無時無刻不想著你!你就一點都不感動?你非要折磨我?你要急死我你才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