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歐戰停戰到1922年年底英國政府更迭的這四年狀況,我曾在自己所著的《戰後》一書中寫過些許感想。該書寫於1928年,當時的我已為日後的浩劫到來而深感憂慮。
直到20世紀初,戰爭才進入到可以毀滅人類的時代。人類已由大的國家或帝國所構成,集體意識充斥於各民族的興起過程之中,使屠殺事業得以按照一種前所未有的規模和持久度,為人們所設計並執行。
個體卓越的長處,被集中用來發展大規模屠殺的能力。雄厚的財力、進行世界貿易和信貸的資源以及巨額資本的積累,確保了各國人民的精力能在相當長的時間內被用於破壞的事業。億萬人民的意誌為民主政治製度所體現。教育把戰爭這一課灌輸進了每一個人的頭腦中,不僅如此,它還令每一個人都能對當前目標發揮最大的作用。報紙成為一種促進彼此團結和互相激勵的工具。至於宗教,雖然很高明地在基本觀點上回避了鬥爭,但又通過種種方式對所有戰鬥人員一視同仁地給予鼓勵和慰勞。最後,科學打開了自己的寶藏和秘密以滿足各種不知死活的需求,並任由那些能起決定作用的器械和裝置落入人們手中。
結果,許多以往戰爭中不曾見過的事物出現了。不但設防的城市遭受饑荒,一個接一個的民族也被有計劃地置於或將被置於因饑饉而衰弱的過程中,全部人口以這種或那種身份參加戰爭,彼此皆是襲擊的對象。天空中開辟了一條道路,死亡和恐怖被帶到遠離戰線的後方,帶給老弱婦孺這些以前不會在戰爭中受到侵犯的人。鐵路、輪船和汽車等運輸工具被組織起來,千百萬人可以不斷地進行戰鬥。而醫療和外科手術的進步,又把人們一次次送回屠殺場。凡是可以用於戰爭這種大規模浪費事業的,都不會被浪費掉。即使是士兵的垂死掙紮,也可以產生軍事上的效果。
1916年索姆河戰役中,疲憊的英軍士兵在占領的德軍戰壕中休息(佚名拍攝)
即便如此,大戰頭四年裏發生的一切,也隻是接下來第五年戰鬥的序幕罷了。如果戰爭繼續進行,必然會有更加驚人的殺傷性力量出現。假設德國軍隊保持了士氣,並成功地撤退到萊茵河,那麼他們就將在1919年夏天受到前所未有、無可匹敵的力量和技術的襲擊。他們的城市將被成千上萬架飛機炸毀,陣線將被幾萬門大炮夷平。
當時的協約國正在進行各種部署,準備一次性動員二三十萬裝備齊整的軍隊,以每天10~15英裏的速度,搭乘機械化車輛持續越野前進。受到攻擊的敵方陣線將陷入窒息,因為隻有一種防毒麵具(德國人還沒能夠造出)才能防禦的劇毒毒氣,會讓所有生命陷入癱瘓……然而,解除警報已發出來。於是,1919年的恐怖就放入各主要交戰國的檔案裏了。
戰爭突然全麵停止,就像開戰時的情形一樣。世界抬起了它的頭,看一看大劫過後的廢墟,勝利者和戰敗者同時鬆了一口氣。成百上千的實驗室、兵工廠、製造廠和各種辦事機構裏,人們一下子站了起來,離開了多少年來一直專心致誌的工作。人們的計劃還沒有完成,就被丟在一邊了,但他們的知識還保存著,他們的資料、數據和發明,都由各國的軍事機關匆匆忙忙地捆紮起來,並注上“供將來參考”。
受到德軍毒氣攻擊後的英軍陣地(赫爾曼·雷克斯拍攝)
1919年的戰役沒有打成,各種戰爭觀念卻仍在向前發展。在和平外衣的掩蓋下,各國軍隊紛紛對與戰爭相關的東西進行研究、推敲和提煉。如果世界再一次發生戰爭,就不會使用1919年作戰所準備的武器和器械,而會使用那些武器的發展和擴充版,那將會是難以想象且更為可怕和致命的了。
正是在這種情況下,我們進入了這個被稱為“和平”的筋疲力盡的時期。無論如何,它向我們提供了一個對全局進行思考的機會。某些令人擔憂而確切無疑的事實,已像從飄浮的雲層中出現的山峰那樣逐漸顯露。可以肯定的是,一旦打起仗來,全部人口都將加入戰鬥,每個人都將竭盡全力,都無法避免敵方猛烈的攻擊。受到嚴重威脅的國家,將不惜一切手段以確保其生存,很可能——不,可以肯定——在下一次的戰爭中,他們使用的必然會是一些大規模、無限製的毀滅性武器,甚至可能一旦發射就無法控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