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友擋在兩人中間,脫口道:
“有話在這裏說,誰知道你會不會和你哥一樣……”
話沒說完,瞥見顧寧遠沒什麼表情的臉,意識到自己說錯話,她飛快捂住嘴,滿臉懊惱。
顧寧遠眼裏劃過幾分自嘲。
四周一片寂靜。
氣氛漸漸凝固。
沈熹在心裏歎口氣,拍拍快哭了的舍友腦袋,嗓音溫和:
“沒事,你先到前麵等我一會兒。”
舍友拗不過她,皺著眉,一步三回頭的走了。
沒了旁人在場,沈熹斂下唇邊笑意,開門見山:
“什麼事?”
顧寧遠亮亮手上一直拿著的紙頁,回答的同樣簡單明了:
“你付的?”
這是一張醫院的結款賬單。
結的款項,是心髒搭橋手術。
沈熹揉揉額角,“我明明說過捐款身份保密的。”
“我自己去查了記錄。”
顧寧遠緊緊盯著她,“你沒有理由幫我,為什麼這麼做?”
“施舍?憐憫?”
他的語速越來越快,甚至帶了幾分咄咄逼人。
“還是你看到我現在過成這樣,覺得很好笑,所以用這種方式來羞辱我?”
相比顧寧遠的激動,沈熹從頭到尾都很平靜。
她隻是直視他的雙眼,輕描淡寫扔下一句:
“我救的不隻是那位老人家,還有我自己。”
簡直答非所問。
顧寧遠咬牙,“你把話說明白。”
沈熹聳聳肩,“人生就是這樣,不是所有事情都能解釋,都能說明白。”
停頓了一下,她接著開口:
“總之,你不用再去掙醫藥費了,回京大報道吧,我記得競賽的前三名學費全免。”
顧寧遠冷笑,“回去?回去讓人指著鼻子罵小畜生嗎?”
沈熹也笑,“那怎麼辦?下半輩子你都不用活了是嗎?”
顧寧遠剛要說話,卻被她打斷。
她道:
“如果是這樣,那你一開始就該去死。”
顧寧遠怔住,垂在身側的左手顫了顫。
沈熹的語氣近乎殘忍:
“隻要你是顧家人,你還姓顧,就算你什麼錯都沒犯,清白、無辜這四個字,也同樣和你沾不上邊,你摘不幹淨的。”
停了停,她一字一頓接著說道:
“白骨堆起來的顧家倒了,隻剩你苟活,迎接你的會是什麼下場,你早該知道。”
聽了這些話,好一會兒,顧寧遠才重新開口。
“……你恨我?”
短短三個字,說的分外艱難。
好似有千斤重,壓的人心頭無端一沉。
沈熹後退一步,與他拉開距離,眼角眉梢掛滿冷色。
“我要恨的人是顧寧安,而他已經死了。”
她聲音不高,落在顧寧遠耳中,卻字字鏗鏘,震耳發聵:
“顧寧遠這個人對我來說,隻是一個見過幾次麵的陌生人而已,談不上恨與不恨。”
聞言,他不自覺收攏雙手,嗓音裏帶著自己也未曾察覺的緊張:
“那你,會原諒我嗎?”
問完,顧寧遠自己也有些失神。
原諒什麼?
他從來沒有做過對不起她的事。
有什麼好原諒的?
非要追究的話——
大概是,他姓顧這件事吧。
顧寧安的顧。
對麵的沈熹默了一會兒,才緩緩開口:
“既然沒有恨,又哪裏來的原諒。”
說話時,她的視線無意中落在他左手,眼神稍稍一變。
正在說些什麼的時候,不遠處的舍友喊了她一聲,滿是不安。
沈熹便越過他,徑直朝舍友走去。
擦肩而過時,恍惚中,顧寧遠聽見她的聲音。
輕的像一陣風。
“奉勸你一句,既然不能死,那就好好的活。人生本來就隻有短短幾十年,要是死的太早,可惜。”
“……”
她的身影消失在前路。
良久,顧寧遠收回視線,低頭看向自己的左手。
悶熱的夏天,他卻穿了一件長袖衫,兩臂遮擋的分外嚴實。
然而,左邊衣袖不知什麼時候向上挽了一截,露出蒼白手腕。
腕間橫著一道疤痕。
似乎當初這道傷並沒有引起重視,縫合的並不精細。
傷口走勢蚯蚓般扭曲,猙獰又醜陋。
還在微微泛著紅。
顧寧遠摩挲著那道疤,嘴角緊抿。
不是不想死。
是不能死。
她看得倒是明白。
他雖然沒有了希望,可有人在他身上投擲了全部希望。
因此,他絕不能死。
再狼狽也要活下去。
事到如今,那筆讓他精疲力盡、喪失全部尊嚴的手術費,就這樣輕易解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