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寧九年春,一個微風徐徐的早晨。
前幾日太醫來了幾次,胤禛讓他們瞞著雲蕖。
趁她進宮去看望永明,胤禛帶上蘇培盛來到了王府花園。
池塘邊垂柳伸展著亭亭曼曼的身姿,在和煦的風中搖曳。
邊上放著把椅子,鬢邊斑白的胤禛微微閉著眼睛靠在椅背上。
蘇培盛滿眼淒哀,躬身站在一旁,雙手有些發抖。
“蘇培盛,”胤禛忽然開口,語調十分和緩,“我在宮外給你置辦了幾處宅子莊子,你不是喜歡聽戲嗎?茶園也給你準備了一個。朕走了,你幫朕守著福晉,如果我們都不在了,你就離開王府吧,天南海北我們去過的地方,沒去過的地方,隻要想去就都去。”
蘇培盛眼眶裏的淚止不住地流下來,他死死咬著嘴唇,深呼吸幾下才盡力平複下湧上心頭的悲痛欲絕。
“爺,奴才不去,奴才守著您和皇後娘娘……”
“還是出去吧。”胤禛的唇角似乎帶上了抹淺笑,與蘇培盛的極致悲傷不同,胤禛此時是近幾年來從未有過的怡然自得。
“辛苦你這麼些年在我身邊忙前忙後,這個年紀了也該出去享受享受了,一輩子在我身邊忍氣吞聲,苦了你了。”
蘇培盛哭得肩膀直抖,跪在地上不說話,態度很堅決。
輕輕掀開眼皮,就見到蘇培盛固執的樣子。
胤禛無奈的歎歎氣,態度更加柔和下來。
“下輩子投胎的時候有點眼力見兒,千萬別當奴才了,也別再進宮。”
蘇培盛一個勁抬頭,哽咽道:“奴才就願意伺候您,下輩子奴才還進宮,還來您身邊,隻求您別忘記奴才……”
“我說真的,別進宮了,”胤禛握緊手裏的印章,“下輩子我隻想當一個普通人。”
蘇培盛泣不成聲,還是不肯鬆口:“您是誰都行,總之奴才會去找您,要您還是阿哥,那奴才就還做您的太監。”
一陣微風拂過,送來了幾縷清香,胤禛合上眼睛,仿佛又回到以前,輕聲道:“已經留到這個時候了,再過不久蓮花就開了,你說我等得到那個時候嗎……”
“我還想再看看蓮花……”
蘇培盛克製不住內心的悲戚,但聽了這話,還是肯定地回答:“會的,您在佛祖那裏許了願,佛祖最是心善,必定會實現您的願望。”
“是這樣嗎?”胤禛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小,“是這樣就好了……”
忽然間,胤禛沒了反應,蘇培盛慌了。
顫抖著手探在胤禛鼻下,哭著喊:“爺,您醒醒……”
蘇培盛喊了好幾聲,胤禛才掀開眸子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哭什麼啊,這是好事,其他人不知道,你還不知道嗎?”
蘇培盛哽咽著不說話。
死亡不意味著結束,反而會是一個新的開始。
他懂胤禛的想法。
也正是因為懂,所以蘇培盛再也說不出其他話。
胤禛走後,他沒有消沉,日日守在王府,替他看著雲蕖。
等到十月三十,雲蕖去找胤禛,蘇培盛才徹底蒼老下來。
“蘇公公,你不想進宮的話就住在王府吧。”處理完喪禮,弘暉整個人清瘦了一大圈。
阿瑪和額娘去了,他心裏空了很多。
蘇培盛算是從小看他長大的,弘暉見到他,就會勾起對阿瑪和額娘的思念。
“不了,奴才想去走走。”蘇培盛本來就和胤禛年紀相差不大,從前他身體條件不錯,看起來比胤禛健壯,可如今卻一蹶不振,精氣神消磨光,仿佛隻剩下軀殼在強撐。
蘇培盛執意要走,弘暉留不住他。
小小的一輛馬車又從京城出發,輾轉來到朝溪、嶺南。
“幹爹,咱們回那些地方看什麼?”小夏子趕著馬車,問身邊閉眼坐著的蘇培盛。主子們都不在了,他們回去能幹什麼,他腦子愚笨,看不懂蘇培盛的操作。
“種蓮花,我想起來主子爺置辦在外麵的宅子裏沒有蓮花,我要給主子爺種上。”蘇培盛的聲音很小,小到很容易被風吹散,“福晉喜歡蓮花,我要幫主子爺討她歡心……”
他給自己找了事做。
朝溪鎮的宅子和嶺南臨海的小屋,他都給挖了池塘,種了蓮花。
三年的時間,蘇培盛完成了他的任務。
他讓小夏子趕著馬車把他送回王府。
“好了,我睡了。”
臨睡前交代的一句,就是蘇培盛平生說過的最後一句話。
小夏子跪在地上哭得不能自已。
蘇培盛陷入沉睡的麵容卻帶著笑。
他想,他都這麼用心了,下輩子肯定還能當上主子爺身邊最得力的太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