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夜長人奈何(1 / 3)

六公主憲琳回京的第七天,便永遠地閉上了兩眼。她病得最重的時候,突然整個人清醒過來,對著策淩垂淚。拉著母妃的手,聲淚俱下地說:“我若走了,額娘讓皇阿瑪再給策淩說一門親事。我不能讓他一個人回塔密爾。”

婉兮站在一旁垂淚,與憲琳一同哭泣。她一偏頭,將頭抵胤禎的臂膀上,淚水在綻青色的朝服上落下一些深淺的印子。他沒有動。一顆淚珠從她望著他的眼裏掉下來,掉到胤禎的手背上。

皇上因憲琳的離去而痛心不已,當日亦暈倒在慈寧宮裏。太醫們奔走在禦藥房與乾清宮之間,宮裏亂成一閉。

胤禎被召到禦前伺候。胤禎知道,皇上老早就病了,隻是瞞著眾人,並不讓人知道。如今因為憲琳的事情,一時氣急攻心,這才倒下了。皇上病得迷糊時,讓梁九功謄抄了一份口諭。因當時在場的人,隻有內閣大學士李光地和幾位皇上身邊的重臣。又因為極為機密,關係著生死,知道的人並不多。

可四爺在宮中眼線眾多,當然這一部分也有從前太子安插的人,但因太子失勢,宮中的人也樹倒猢猻散,半推半就地跟了四爺。是蘇爾特哈什來四爺府裏傳的話,據說在皇上重病的那幾天裏,皇上新擬了一份傳位昭書。蘇爾特哈什乍聽人說起來,心裏咯地一響,他那時正觀望著天象。

原以為婉兮回來之後,紫微星盤也會隨之變化,卻不料是這樣的結局。蘇爾特哈什不服氣呢,難道師兄說的才對,難道這天命永遠不可以扭轉,他不相信。

蘇爾特哈什來到四爺府裏,四爺隻是靜靜地聽著他說,倘若這是命運的安排,他空付了雄心壯誌。四爺心想,那些是他不能得到的東西麼,就像翠翹。效仿唐主玄武門兵變?四爺一籌莫展,蘇爾特哈什緩緩道:“四爺等了這麼許久,眼看著太子被廢,八阿哥失勢。如今隻得十四阿哥,如果是他的話……”蘇爾特哈什頓了頓,如果是他的話,也許這一切都是天意。

皇上身子好些了之後,這一天他去慈寧宮裏看策淩。其實最想談的人最憲琳,但仿佛都有默契,提也沒有提,說的卻是憲琳的女兒——謹兒。策淩答應皇上每年開春讓小女兒謹兒進京看望皇上。皇上說等她長大,要為她定一門親事,最好的親事,好像這樣可以彌補他對憲琳的內疚。

他們說話的時候,謹兒就在屋子外麵頑耍。有個小宮女教她踢鍵子,她在塞外沒有玩過這些玩意,一切對於她來說都相當好奇。母親死的時候,她見爹爹痛苦,自己也哭,卻並不知“死亡”是什麼意思,隻是覺得母親睡下了。

謹兒才玩一會,剛能接住一次鍵子,有個魯莽的男子衝了進來,直嚷道:“真是欺人太甚了。”謹兒停下來看了他一會,怯怯地說:“海達叔叔。”謹兒向屋子裏看了一眼,海達才看清屋子還有人,不得由張嘴呆站在原地。策淩說:“海達,還不見過皇上。”又一麵對皇上堆起笑臉:“讓皇上見笑了。”海達繞頭跪下來見了禮。皇上問:“怎麼回事?”海達忍了忍說:“沒事。”表情卻不像是沒事的樣子。

第二日早朝,有人上奏到南書房一折,二貝勒毆打了賽音諾顏部使臣普奇。

二貝勒原是太子的時候,木蘭秋彌,蒙古進貢之禦馬,總是任意奪取,以至蒙古俱人心不服。如今眼見他失利,普奇偶遇時不忍奚落他幾句,話不投機,二貝勒出手先傷了人。

皇上雷霆大怒,要追究二貝勒的責任,當著策淩的麵,命人重打了他三十個板子。二貝勒呼天搶地地號哭,直道自己錯了。普奇昨日雖然受了氣,今兒見皇上責罰了二貝勒,心裏倒是非常痛快。他又是個真率的人,看到精彩處,不由得喝道:“打得好,打得好。”二貝勒狠狠地盯著他,隻恨不得將他挫骨揚灰。

策淩明日就要回塔密爾。這日晚間,皇上為他踐行,宴請了這次隨來的所有官員。謹兒還小,皇上說,希望眾人多照顧她一些。普奇接嘴說:“這話可是多餘了,不提她是大清的小郡主,她也是我們賽音諾顏部的小主子。”再說她那麼可愛,如今又沒了娘親,那會不照顧她多一些。策淩嫌普奇多嘴,讓皇上見笑。

蒙古人素來豪爽,雖是一頓平常的踐行,喝酒卻也喝到深夜。胤禎私下與策淩話了幾句告別的話,從慈寧宮裏出來。這晚天高氣爽,一出慈寧宮,深青色的天空,悠然幾絲白雲,月光明光將黃瓦紅牆下的一草一木照得清晰可見。

胤禎往神午門去,突得慈寧宮南院裏傳來一聲輕斥。好像是普奇的聲音,該不會稱著酒勁又遇到二哥,胤禎一邊想著,一邊向南院牆下走了過去。果見普奇用手一推他麵前那人,胤禎正想叫住他,卻見那人右手一抬,普奇的動作停了下來,軟綿綿地倒下來。

胤禎這才看清那人,原來是欽天監的神官——蘇爾特哈什。

仿佛預感到什麼不妥,胤禎跨出去的腳步收了回來。他就站在月光下,並沒有刻意躲藏。也許是蘇爾特哈什太著急,或是害怕,倒沒有看到他。蘇爾特哈什向後退了一步,月光流轉,一束微光在他手中一閃而過。胤禎眉頭微皺,見蘇爾特哈什從小徑上匆匆離開,他一麵走一麵從懷裏拿出一事物,丟在青石地麵上。

胤禎慢慢走上前去,青石地麵上是塊七彩瑪瑙玉玦。他的眉頭皺得更厲害了,胤禎跨過玉玦,小徑的盡頭,玉石欄邊,普奇倒在地上。他想必完全沒有預料到這樣的事情,雙目瞪得極大。胸口處一片殷紅,是被利器所傷。

胤禎突聽得身後一陣響動,他心裏一緊,卻見憲琳女兒謹兒,不知何時來到南院中。她身子矮小,並不曾看到慘死的普奇,隻是在小徑那七彩瑪瑙玉玦停住了。也許從來沒有見過麼漂亮的物件,謹兒很歡喜地拿了起來。一抬頭,卻見一個大人正看著自己,謹兒怕生,怯怯低下頭去,將玉玦藏在身後,然後,低頭抬眼看了一眼胤禎,飛快去跑開了。

胤禎轉身離開了慈寧宮。

蘇爾特哈什為什麼要殺死普奇,為什麼要留下七彩瑪瑙玉玦,他想誣陷於他?朝中的人素來知道,他時常在腰間係一塊七彩瑪瑙玉玦。這原是一塊罕見的七彩瑪瑙,這宮裏隻有他一人……

胤禎想到這裏,在書房來回踱著有腳步突然停了下來。七彩瑪瑙原是康熙二十三年,江寧曹家獻給皇上的。那一年德妃生辰,皇上命人打造了二塊玉玦。一塊給了年幼的他,另一塊給了四哥。

蘇爾特哈什為什麼要留下七彩瑪瑙玉玦?胤禎想不通。但是胤禎知道,策淩恐怕明日不能如原定計劃回塔密爾了。

果然第二日,他還沒有進宮,李以鼎先來找他,說宮裏出了大事。胤禎淡淡地問:“什麼事?”李以鼎說:“普奇在慈寧宮被人刺死了。”他哼笑了一聲,又說:“這事隻怕不好辦了,這事出在哪裏都成,隻是在慈寧宮裏,紫禁城裏!就算賽音諾顏部想休事寧人,隻怕皇上也不會善罷幹休。”

什麼大事非要鬧到殺人滅口的地步,眾人都在猜測是二貝勒惹的事。可是當晚因才犯了龍顏,二貝勒一直跟在皇上身邊,直到護軍營的人來報說普奇死在慈寧宮南院。他雖未在現場,可是保不定是受二貝勒指使的某個下人。可這殺人的手法,幹淨利落,蛛絲馬跡也沒有留下一點。

皇上命人徹查。

胤禎從宮裏回來,額頭突突地跳。要自告奮勇去告秘,說當晚他親眼見蘇爾特哈什將普奇殺死?有什麼證據,憑他留下的那塊七彩瑪瑙玉玦?笑話。

就像衙門裏抓了一個殺人犯,所有的證據都對他不利時,殺人犯辯解說,人不是他殺的。可是誰能為你做證。憑你自己?笑話!

胤禎一回府就進了書房,婉兮來敲門。婉兮說:“我昨天從後院閣樓裏,命人拿了些綢緞和古玩送到宮裏。這是表單,你要不要看一下。”婉兮聽德妃說策淩要回塔密爾了,婉兮備了些薄禮。

胤禎沒有接,卻也沒有問她用到什麼地方去了。後院的東西,她想怎麼處理都行。婉兮好奇地問:“你怎麼不問一下為什麼送到宮裏?”胤禎說:“隨便你。”他答得太心不在焉,婉兮略有些失望,使對話也顯得有些生疏。婉兮輕輕歎了一口氣,冷氣到喉間,她重重地咳嗽起來。胤禎原本轉身回書房,這時見她在廊下咳得厲害,不由得回頭,一手托著她的手肘,一手在她背上輕輕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