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吳趼人全集.社會小說集.上》(3)(1 / 2)

第二回 遊蘭若乍睹隔牆花僦梵宇先施鬥筍策

芳草連天,落花滿地,垂楊縷縷,搖曳風前,掩映著紅牆一角,露出一個極大的門樓,上麵一塊橫額寫著“敕建普救寺”五個大字。門前一個豐姿秀挺、器宇清華的少年,正在那裏下馬。旁邊一個僮兒接過馬匹,係在綠楊樹上。替那少年拂過了衣上的塵土,就向前叫門。你道這少年是誰?原來他姓張,名珙,表字君瑞,本貫西洛人氏。先人曾拜禮部尚書,今已去世多年。張生天資聰慧,讀書過目成誦。未到弱冠之年,早已秋風得意,中了一個頭名解元。隻因擇配甚嚴,故此求凰未賦。今年二十三歲,正值唐朝貞元七年二月上旬,張生因為上京取應,路過河中府。有一故人姓杜名確,字君實,和張生同郡同學,非常投契,曾訂八拜之交。後來他棄文就武,竟中武舉狀元,官拜征西大元帥,統領十萬大軍,現鎮守蒲關。張生多年未晤,時常掛念。今趁上京之便,就定了主意,先到蒲關探望一遭,然後上京應舉。

這天到了蒲東,進了城關,找得狀元坊的一個旅店住下。張生命隨身服侍的僮兒琴童,將行李安頓好了。用了些點心,覺得心中沉悶,就喚店小二來問道:“這裏可有甚麼遊玩的地方?”小二道:“我們這裏有座普救寺,乃是天冊金輪武則天娘娘敕建的功德院,蓋造得非常氣概。南來北往的人,沒有不去瞻仰遊覽。官人可要去到那裏隨喜一遭?”張生聽說是個寺院,諒必是個清雅地方,就問明路徑,叫琴童牽到馬匹,跨上馬背,絲鞭一拂,徑向普救寺而來。不一會到了寺前,抬頭一看,果然金碧輝煌,十分的莊嚴宏麗。

張生下了馬,授與琴童,拴在樹上,就命琴童上前叫門。那日,寺中住持法本長老赴齋去了,隻留徒弟法聰在寺,照料一切。臨行,命他如有探望的便記著,等我回來報知。當下法聰聽得外邊有人叫門,連忙開門一看,見是一個貴公子的模樣,即忙恭恭敬敬的迎了進去,讓坐奉茶,問了姓氏鄉貫。張生一一回答,知道住持不在,便請法聰引道瞻仰。法聰欣然引領,隨處遊覽。

張生一處處的徘徊眺賞,讚不絕口。行到西首回廊盡處,隻見兩扇角門開著,那邊卻又另有一座極大的院子。張生正要過去,法聰連忙拖住道:“那裏去不得。”張生道:“卻是為何?”法聰道:“裏麵是崔相國家眷的寓宅。本來這角門是關斷的,今天偶然有事開放,一會兒就要關的。先生,我們還是到別處去罷。”張生聽說,正要回身,忽然鼻邊一陣香風直撲過來,非蘭非麝,蕩人魂魄,不覺抬眼向那邊一望。那知不望尤可,這一望啊!五百年的風流冤孽就此會麵。原來那邊有個絕色美人,帶著一個妙齡丫鬟,姍姍的立在碧桃花下。隻這一瞥之間,覺得那美人的臉上身上,似乎有萬道神光直罩過來,把張生的靈魂和身體緊緊的籠罩住了,連腳步也不能動彈,隻是癡癡的立著。連法聰拖他,也不覺得。正在那裏出神,隻聽得耳邊一聲嬌喚,好似花外鶯簧,嚦嚦可聽。原來那美人已見角門外麵有人窺探,急忙喚那丫鬟道:“紅娘,我們回去罷。”說著,便帶著丫鬟進內去了。

張生一縷癡魂,被他一聲喚醒,這才回想那美人的顏色豐韻,真是難描難畫,憑你子建高才、文通彩筆,把字典上的香豔字麵一齊聚攏來去讚他,總也說不到他真正的妙處。總而言之,世界上麵無論甚麼可愛的東西一一數到,總是趕不上他就是了。張生心想:“我是素來不輕易動心的。見過的女人也不少,總不在我心上,怎麼今天見了這個美人,就這樣的神魂顛倒起來?”一麵想,一麵便隨著法聰信步走去。口中卻留心問那法聰說:“那邊的崔相國家為甚麼住在這裏呢?”法聰道:“這裏的長老本是崔相國剃度的和尚,不幸相國病故,他的夫人鄭氏帶著一個小姐名喚鶯鶯,小字雙文;還有一個螟蛉的少爺,名叫歡郎,一同扶柩往博陵安葬。因為近日有個丁文雅的部將孫飛虎造反,路途阻礙,不能前進。來到河中府,將靈柩寄在本寺西邊的一所別院裏頭。他們一家暫且住下,等到路上太平,就要回去的。”張生聽了,記在肚裏,無心再去遊玩,就別了法聰,帶了琴童,乘馬回寓。

到了寓中,茶飯無心,倒頭便睡,心中轆轆的隻想那個美人。心想,這種美人真是難逢難遇的至寶,今日見麵也是難逢難遇的機緣。功名富貴是甚麼大事?上京應舉的事權且放在腦後。如今總得想個法子和那美人再見一麵,再想接近他的方法,才不辜負那日的機緣。眼睜睜的想了大半夜,居然想著了一個法子。巴不得到了天明,便去再到那個普救寺裏,見了法本長老,行那第一步的手續。偏是那天越等越不亮,好不容易荒雞三唱,晨鍾一杵,窗紙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