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生慌忙起來,喚醒琴童,忙忙的梳洗已畢,便命琴童隻在寓中看守行李,獨自一人向普救寺來。卻好法本長老已經回寺,見了張生,知是昨日來過的張解元,殷勤接待,迎入方丈坐定。說道:“昨日老僧不在,有失迎迓,望先生恕罪。”張生道:“小生久聞清譽,欲來座下聽講,不期昨日相左,今得一見,三生有幸了!”說著,袖中取出白金一兩,雙手奉與長老道:“小生途中無可申意,聊具白金一兩,與常住公用,伏望笑留。”長老道:“先生客中,何故這般客氣?不知有甚見教麼?”張生道:“小生不揣,有一件事拜懇長老。小生隻因旅舍繁冗,難以溫習經史,意欲暫借一室,晨昏聽講。房金按月,任憑多少。不知可允準麼?”長老道:“這有何難!敝寺頗有空房,任憑先生揀擇就是了。”張生道:“小生昨日隨喜,見那西偏廂房,靠著那邊別院的那三間精舍,非常清雅。就是那裏下榻,房金聽憑吩咐就是了。”長老道:“很好,很好!停會就請先生把行李搬來便了。”兩人正說之間,忽然窗外有個女子在那裏一閃。張生急忙看時,隻聽長老喚道:“外邊可是紅娘姐?這裏沒有外人,請進來罷。”外邊那個女子聽說,便走了進來,見了長老,道個萬福,低頭站著說:“夫人命婢子來問長老,幾時可與老相公做好事了?”長老道:“那齋供道場都完備了,十五日是佛受供日,請夫人、小姐拈香。”
這個當兒,長老隻管應酬那紅娘,張生在旁偷覷,隻見那紅娘長得十分嬌媚,卻又舉止端詳,沒有半點輕狂態度。穿一套縞素衣裳,越顯得如出水芙蓉,極清中透出極豔。心想:其婢如此,其主可知。鬥然心生一計道:我何不如此如此,先把小姐飽看一回,也是好的。主意想好,便問長老道:“請問長老,是甚麼好事?”長老道:“這是崔相國小姐孝心,給他亡過老相國追薦做好事。一點至誠,不遣別人,特遣自己貼身的侍妾紅娘來問日期。”張生忽然把手巾擦著眼睛,兩眶紅紅的,像要哭出來的樣子,含悲咽淚的問長老,說道:“‘哀哀父母,生我劬勞;欲報深恩,昊天罔極。’小姐是一女子,尚思報本,望和尚慈悲,小生亦備錢五千,怎生帶得兒一分齋,追薦我的父母,以盡人子之心。便夫人知道,料也不妨事的。”長老道:“不妨,不妨!我替先生帶一分齋就是了。”張生道:“小生有事,走走就來。”說著,走出方丈,立在廊簷下等著。
不多一會,隻見紅娘從方丈出來。張生連忙迎上前去,深深一揖道:“小娘子拜揖!”紅娘鬥吃一驚,紅著臉兒回了一個萬福。張生道:“小娘子可是鶯鶯小姐的侍妾紅娘姐麼?”紅娘道:“我便是。先生何故動問?”張生道:“小生有句話,敢說麼?”紅娘道:“言出如箭,不可亂發。先生有話,請講便了。”張生道:“小生姓張名珙,字君瑞,本貫西洛人氏,年方二十三歲,正月十七日子時建生,並不曾娶妻。”紅娘變色道:“啐!誰問你來?我又不是算命先生,要你那生年月日何用?”張生又道:“再問紅娘姐,小姐常出來麼?”紅娘大怒道:“出來便怎麼?先生是個讀書君子,道不得個‘非禮勿言,非禮勿動’。我家老夫人治家嚴肅,凜若冰霜。就是三尺童子,不奉呼喚,不敢便入中堂。先生絕無瓜葛,何得如此?早是在我麵前,可以容恕;若還夫人知道,豈便幹休!今後當說的便說,不該說的,休得胡說!”說著,頭也不回,一徑去了。張生聽了這一番言語,不覺呆了,怔怔的站在廊下。良久,良久,方才歎一口氣,自回方丈,別了長老,訕訕的回到寓中。算清店錢,就和琴童收拾行李,一徑搬到普救寺中西廂居住。正是:且向得憐堂畔住,情魔一點幾時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