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孔大人果然到了。原來這位兩廣總督孔大鵬,山東人氏,居官十分清正。因為東萊在俗的時候,是個同年,時常到海幢寺去拜望他。這一遭因為到河南去稽查鹽政,順路又去拜望東萊。東萊便讓到方丈裏獻茶,又叫預備齋筵,款待素酒。兩人把酒論心,隻談些風月之事,梁天來的案情,卻一字不提起。天來在外麵,不住地探頭探腦去打聽,不覺暗暗心急,巴不得闖了進去,大聲呼冤。隻見一個小和尚,年紀不過十二三歲,笑嘻嘻地嘴裏唱著山歌進去,走到廊下,便高聲地唱了一句道:“廣州城裏沒清官。”東萊喝道:“有貴客在這裏,快走出去!”孔製台聽了道:“和尚且慢,他嘴裏唱的甚麼‘廣州城裏沒清官’,我倒要問他一問。”東萊道:“這是外麵小孩子們胡謅的,問他甚麼!”孔製台道:“這正是童謠,他唱的又關乎我們的官聲,怎麼不問?”東萊便叫那小和尚過來,教他見過孔製台。孔製台就在席上,抓了點水果給他,問道:“你方才的歌,沒有唱完,你再唱給我聽聽罷。”那小和尚便唱道:廣州城裏沒清官,上要金銀下要錢。
有錢就可無王法,海底沉埋九命冤!
孔製台道:“這個歌兒,是那個教你的?”小和尚道:“我聽見人家的小孩子唱,學會的。”孔製台道:“是新近有人唱的,還是向來有人唱的?”小和尚道:“這可不知道,我是這幾天才學會的。”孔製台不覺納悶道:“甚麼九命冤?怎的我沒有知道?”東萊故意假作驚異道:“這個案,大人卻沒有聞過麼?”孔製台道:“我那裏知道有甚麼案?這等說,和尚想是知道的了。”東萊道:“我隻略知梗概。因為前兩天,有個甚麼梁天來,到這裏說是被淩貴興抄殺了七屍八命,後來官司,又夾死了見證張鳳。在省裏大小衙門,沒有一處不告到,卻都告不準,因此灰了心,來這裏求我剃度出家,所以我略知一二。卻不知他未曾告到大人那裏。”孔製台道:“這樣說,那人現在這裏的否?”東萊道:“在這裏。”孔製台道:“可叫他來,我親自問他。”
一語未畢,東萊還沒有答應,早見天來直闖進來,對著孔製台跪下,痛哭起來。東萊道:“大人問你話,你不要哭,有甚冤枉,快告上去!”梁天來勉強收住淚,逐一訴說了一遍,又把所抄的呈詞批語呈上。孔製台看完了一宗,問一番話,天來逐一對答。孔製台道:“你且回去,補個呈詞,送到我衙門裏去,聽候傳審,本部堂同你伸冤。”天來叩頭謝過。東萊道:“不必補甚呈詞,老僧已經代他寫好了。”說罷,在衣袖裏取出一紙,遞將過來。孔製台叫天來且退出去,方才對東萊道:“和尚,你今日為甚做這圈套來作弄我?”東萊笑道:“我做甚圈套來?”孔製台道:“那小和尚的歌,怕不是你編的,要他唱著來引我問話?”東萊道:“此中有個緣故,偌大一個廣州城,難道真個沒有一個廉明的官麼?別人我不知,一個劉太尊,一個蕭中丞,我知道他向來是廉明得很的,何以這件事,就這樣糊塗起來?我也曾細細問過當日審問的情形,想去一定是瞞了本官,左右的人作弊的。所以天來求我代他謄詞,我不就答應,必要等大人到了這裏,等他當麵來告,為的是恐怕遞到衙門,就有許多人上下其手,就讓大人十分精明,也有查察他們不到的地方呀。”孔製台改容謝道:“和尚這番用心,非但替小民伸冤,並且顧全我的官聲,可敬之至,可敬之至!”說罷,辭了和尚回去。
天來也謝過東萊,趕回省城。不知此案是否即由孔製台訊結,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