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一章《吳趼人全集.社會小說集.下》(26)(1 / 2)

第二十五回 折毛錐智伯辭陽世聽童謠製府察冤情

卻說梁天來自從攔輿遞稟之後,雖然領教過智伯,知道蕭中丞已經準了,卻又連日不見動靜,心中未免彷徨,不住地前去打聽,那裏有個消息?不覺煩悶。

這一天又去探望,隻見轅門外麵掛著一塊牌子,上麵寫著“梁天來批”四個大字,旁邊還有兩行小字,連忙看時,寫道:“爾天來不遵官判,屢次越控,更膽敢告官告吏,真乃刁筆健訟,該打死,該打死!”天來滿肚的希望,看了這兩行字,猶如跌在冰窖裏一般,冷得通身都麻木了,隻得再來尋訪智伯。入得門時,隻見座上先有一個和尚,天來見有人在那裏,不便提起。智伯指與天來道:“這位是海幢寺高僧,法號東萊。”天來便與相見。智伯又問起今日有無消息。天來見問,先流下淚來,把那批語背誦了一遍。智伯聽說,沉吟了半晌,道:“奇極了!既然收了呈詞,為甚不提審,又不發府縣,又不委個委員審問,單就這樣一批呢?”東萊便問是甚麼事。智伯便把這事的前情後節略略說了一遍。東萊道:“蕭撫院是個極明白的人,斷不至於這樣。他與其這樣一批,不如當日攔輿的時候把原稟擲還了,何必多此一舉呢?這裏麵一定有個緣故,莫非是左右做的弊麼?何不再進一稟呢?”智伯道:“和尚高見不差。除此之外,也再無他法了。”又想了一想道:“不好!他這個批,批的死了,怎樣領起呢?”東萊問智伯取過以前各呈詞的底稿,看了一遍道:“這個容易。今番隻把九命沉冤的事略略帶上一句,詞中卻頂他的批就是了。”智伯道:“我也知道如此,隻是領起的兩句……”東萊笑道:“智伯今天也不智了!何不說‘情願該打死,該打死,不願含冤屈死’呢?”智伯恍然大悟。當下東萊辭去,智伯就依了這個意思,寫了一紙,交給天來去遞。

過了幾天,巡院轅門外,又掛了批出來,隻批了八個字,是“業經查案,毋許多瀆。”天來又去告訴了智伯。智伯又代寫了一紙,領起的是“告為密雲無雨,不得不瀆事”,遞了進去。過了十多天,卻同泥牛入海一般,永無消息。天來隻得到裏麵去打聽,也不知費了多少周折,陪了多少小心,方才打聽得,末後這張稟拿上去,並不曾批,仍舊發了出來。交代說,將原稟擲還。天來聽了,如冷水澆背一般,退了出來,去見智伯。隻氣得智伯雙眼昏花,一言不發。天來看見這種情形,不好多說。隻見智伯忽然取過所用的一枝筆來,用力一拗,折做兩段,哇的一聲,就吐出一口血來。天來連忙勸道:“這是弟的命運,合當含冤受屈,先生何必動氣?”智伯歎一口氣道:“我不能代八命伸冤,又累了張鳳,回想從前所學的刑律,都歸無用。都是我誤了梁兄的大事!”說著,又連吐了幾口鮮血,一個頭暈,便坐不住,天來扶他到床前睡下。智伯道:“梁兄,你前天遇見的東萊和尚,他本來是兩榜出身,同現任的兩廣總督孔大人同年,在刑部裏當過十多年差,前幾年看破了世情,就削發為僧,飛錫到我們廣東來,現在海幢寺。他向日同我往來,都是討論些刑律的事。為人甚是義氣,我死之後……”天來忙道:“先生何苦說到這話?這都是我累得先生過費心血了。”智伯道:“你聽我說,我死之後,你可去求他設個法,他一定可以同你伸冤的;你的冤能夠伸了,我也死而無憾了。”天來聽了,又是感激,又是傷心,又是難過。坐了一會,就辭了出來,到永濟堂去請程萬裏,叫他去看智伯,然後自己回行裏去。不一會,隻見程萬裏走來道:“智伯已經六脈俱沉,恐怕不能望好了。”天來聽得,格外惆悵。過得一日,人報智伯死了。天來不免去吊奠一番,送了三百兩奠儀。自念幫手的兩個,一個夾死了,一個吐血死了,從此之後,要望報仇雪恨,更沒有相助的人了。想到此處,不由地放聲大哭。

這一日兄弟君來從譚村來省,天來因為許久不曾回家,思念母親,便將各事交代君來料理,自己叫船回譚村而去。母子久別,自有一番說話,不必多提。說起那九命沉冤,不免相對痛哭。淩氏便道:“這件事都是我們家運不好,看來這一重公案是無處可告的了。你看張鳳做了見證,被夾死了,這還說是那些狗官貪贓枉法做出來的。那施智伯呢,不過代你寫寫狀子,也害得他吐血死了,可見得我們是個不祥之家,你是個不祥之人。你以後也不必癡心妄想,要報甚麼仇了,不要又去帶累別人。”

天來聽罷,默默無言。在家盤桓了幾日,便辭了母親,要到省城去。走到河邊叫船時,忽然想起智伯臨終,說是東萊和尚,人極義氣,可以求他。我今何不先到海幢寺走一遭,碰碰機會看呢?想罷,就叫了一隻小船,搖向河南去,直入海幢寺,尋著了東萊和尚。

原來東萊和尚,正是這寺裏的知客。海幢寺是廣東的一個極大叢林,官場中人,也往往去隨喜。廣東人的口音,同外省人是對答不來的。那一年東萊飛錫到了這裏,那方丈老和尚見他是個外省人,一口好官話,就留住他,屈他做個知客。當下天來見了他,述了智伯臨終的話。東萊說道:“我出家人,慈悲為本,方便為門,原沒甚不可以幫忙的。但是代人做事,要做到妥當,就是俗話說的有心送佛,要送到西天。你如果一定要伸冤時,可住在這裏,等幾天,我才好同你想法子。”天來大喜拜謝,便問有甚好法子。東萊道:“法子你莫問,以後但有人問你時,你便說:‘因為含冤負屈,無處可伸,要到這裏出家。’無論甚麼人問你,你都照這樣說,我便代你設法。”天來一一答應了,便寫了個信,托人帶到省城,交與君來,說明在海幢寺暫住幾天,行中各事,仍叫他料理。又叫他速把自從縣裏起、至撫院止的呈詞批語,抄了送來,自己便安心樂意,在寺裏住下。卻住了七八天,不見東萊有甚消息,不覺心中納悶,再去問東萊。東萊道:“就在這幾天裏頭,總督孔大人要到這裏來的,那時我教你當麵告狀。並且狀詞我也同你寫好了。這一回包你就伸了冤,你且安心住下。”天來聽說,又安心住了幾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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