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晚上,卻叫單帶喜來一個,到花廳上去問。也不用差役,隻帶著一個貼身的家人伺候。孔製台和顏悅色地道:“你今天在堂上,供的是淩貴興的家人,這話確麼?”喜來供:“是。”問:“他用了你幾年了?”供:“六七年了。”問:“殺人放火是犯法的,你知道麼?”供:“知道。”問:“要殺頭的,你知道麼?”供:“知道。”孔製台忽然變了顏色,把桌子一拍道:“你既然知道,為甚又知法犯法?快點從實供來!”喜來戰戰兢兢道:“小人沒得供。”孔製台又道:“喜來,我看你年紀還輕,人又聰明,有心要出脫你的罪。本來你不過是他一個用人,不是同黨,他出了工錢,用了你,你就不能不聽他使喚,都不幹你的事。你若是好好地從實供了,我一定設法替你出脫。你如果執迷不悟,你們這一夥人,總有一個供出來的,那時我把你當做盜夥,淩遲的淩遲,殺的殺,絞的絞,那時你可不要怨我!”喜來跪在地下,默默不言。旁邊那家人便道:“你這小孩子,好沒分曉!這裏大人有心要出脫你的罪,你還不叩謝呢!”喜來便叩了一個頭。孔製台道:“我不是就這樣就可以代你出脫,要你供呀!你情願殺頭,還是情願活著?隨你的便。”喜來哭道:“青天大人,當真的出脫了小人,小人情願實供。”孔製台道:“供了自然出脫你。”喜來又叩了個頭,便從馬半仙算命供起,中間如何看風水,如何要買梁天來的石室,如何宗孔來獻計,畫白虎、拆後牆,區爵興又如何做假借票,攔路截搶,如何去劫奪花盆桌椅,如何薦了熊阿七、尤阿美、甘阿定、李阿添,又如何差遣簡當、葉盛,簡、葉兩個,一去無蹤,如何來省城尋覓,薦林大有、周讚先、黎阿二、簡勒先、蔡順,當夜如何殺牛羊,拜神,斬雞頭,發誓,如何行劫,區爵興如何調度,攻打石室不入,如何放火,攪煙入室……一一供出。喜來供時,孔公便親自提起筆,等他供一句,寫一句。供完了,孔製台還問以後行賄各事。喜來供道:“送番禺縣的一千兩金子,是小人也有份送去的,是區爵興帶著,送給簡勒先經手,那裏還有一個甚麼舅老爺,小人不認得他。以後多是區爵興經手,小人不知道。單記得送過兩回撫台衙門甚麼師爺的禮,那師爺姓甚麼,小人可忘記了。隻有一個李老爺,是同小人的大爺時常往來的。還記得有一日,李老爺來說,撫台大人要看大爺的文章,大爺說做得不好,怎好拿去,李老爺教他請甚麼‘槍手’,他就去請了三個來。那裏是甚麼槍手,是三個斯斯文文的讀書人,請來住在三德店裏。住了五六天,又另外請了一個人來,抄了一本書。小人的大爺,就叫小人送給李老爺去,說是給撫台大人看的。這書上是說些甚麼事情,小人就不知道了。”
孔製台道:“送撫台衙門師爺的甚麼禮,你記得麼?一共送過幾回?”喜來道:“幾回是記不得了。送的禮,也有綢緞衣料,也有珍珠玉器,也有古董,還有家裏擺的一個西洋大自鳴鍾,也拿去送了。還有兩個大玻璃瓶,裏麵裝的是黃黃黑黑的末子,還用紫檀匣子裝了,也送了去。這是件甚麼東西,小人卻不知道。”孔製台也拿筆來一一記了,叫把喜來仍舊帶下去。喜來哭道:“青天大人,你不說要出脫小人的罪麼?”旁邊那家人道:“蠢才!就是要出脫你,也要等結了案時才能出脫你呀!”喜來隻得跟著出去了。
一夜無話。次日起來,眾官又上轅來了。孔製台叫一概擋駕,隻請臬台、首府、番禺縣,到簽押房相見。這三個人因為昨天問起過梁、淩一案,今日又單請他三人,不免暗暗擔心。而且督撫見客,向來是兩司同見,道府一班見,州縣一班見,今日卻不倫不類的,每班見一個人,又是同見,這三個又是經手這個案的人,不消說一定是為這個案的了。內中惟有黃知縣格外提心吊膽,隻急得恨沒有地縫好鑽,無可奈何,隻得硬著頭皮,跟了進去。不知見了之後,孔製台如何發落,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