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事話長,無事話短。光陰荏苒,不覺過了月餘。喜來報說:“天來病重,大約不久就死,大爺可請放心了。”貴興問道:“你這是從那裏打聽來的?”喜來道:“小的前日在他糖行門首經過,看見許多藥渣,已是留心體察的,故意一日走過幾遭,留心看他行裏,隻看不見天來。今天早起,又在那裏走過,隻見那永濟堂的醫生程萬裏走了進去,我更留心等著,看他歇了好一會,那程萬裏走了,卻是養福送出來的。不一會,就見他行裏一個小夥計,拿了藥方子去撮藥。小的恰好這兩天有點傷風,便心生一計,跑到程萬裏醫寓裏去看病,閑閑地問他到天和糖行做甚麼事。他說給那行裏的東家梁天來看病。我問他是甚麼病,他說是憂鬱太過,變了怔忡之症,有九分治不好的了,所以特來報與大爺知道。”
貴興聽了大喜,說他會幹事,賞了他二兩銀子,便叫去請區爵興來議事。不一會,爵興到了,貴興告知前事。爵興道:“但願他果然病了,雖然不能就死,我們也可以暫時放心。不瞞賢侄說,自從賢侄在雙門底辱了梁天來之後,我著實擔心呢。”貴興道:“此刻他病了,據說有九分不得好,死了固然幹淨,即不然,病他一年半年,就讓他好了,也虧耗極了,還怕他甚麼?我們且回到譚村去樂他幾天,不要再住在這省城了。”說罷,便約了爵興,一同雇了船,回譚村去。
原來貴興自從在肇慶府翻案釋放之後,一向住在省城醫治刑傷。等醫好了,又戀著珠江風月,並未回過譚村。此時回到家來,隻覺得裕耕堂上,蛛網塵封,不免也有些傷感。當即叫人打掃起來,重新陳設一番,東西書房也都收拾停當,便同爵興兩個飲酒解悶。
卻說宗孔也在省城醫好刑傷,先就回家去了,此時聞得貴興回來,連忙便去探望。入得門來,先就大呼小叫,一疊連聲地侄老爹叫個不止。原來貴興自從翻案回來之後,因為一班黨羽都受盡刑罰,大家都是死裏逃生,提出了大大的一筆銀子,分散各人,作為酬謝。宗孔便得了三千銀子,貴興又格外指給他一所房子,幾畝田地,因此宗孔平白地便變了個素封之家。那一片感激的心腸,他自己也說不出,恨不能夠把貴興叫了老子才好。所以那狐媚巴結,較前又添了幾倍。當下一徑走到書房,道:“侄老爹,幾時回來的?我一點也不曾知道,我來請你的萬福金安呢。呀!區老表台也來了,你們吃酒快活呀!喜來,端把椅子過來,我也陪著吃一杯。”貴興道:“叔父來得正好,就此吃一杯罷。我們翻過案來之後,還沒有慶賀呢。”宗孔道:“正是,正是!侄老爹幾時請客呢?”貴興道:“好教叔父得知,梁天來那廝病得了不得,大約有九分要死的了。”說罷,又把喜來的話告訴他一番。宗孔拍手道:“這更應該慶賀了!我明天親自到省城走一遭,把眾人一齊約了來。這裏裕耕堂,也許久不曾熱鬧了,也好叫他熱鬧熱鬧。一來是我們自己慶賀,二來也慶賀天來的病。”說罷,舉起酒盅來,連喝了幾杯,便起身告辭道:“我近來有點窮忙,先去辦妥了,明日好到省城去,代侄老爹請客。”說罷,辭了出來,自去辦他的事。
到了次日一早,他果然到省城去了,將那一班狐朋狗黨,一一約齊,陸續都到譚村而來。這一日,裕耕堂中又是高朋滿座了。貴興不免又是肥魚大肉地供養起來,歡呼暢飲。敘了三天,這一天格外地山珍海錯,窮奢極侈,作為慶賀筵席。眾強徒隻不過狼吞虎嚼,笑語喧囂。惟有宗孔樂得手舞足蹈,那一種興高采烈的光景,實在形容他不出來。從日落西山起,直吃到二鼓將盡。正商量洗盞更酌,忽聽得門外一聲大叫:“禍事臨頭!你們還在這裏尋樂麼?”這一聲叫不打緊,卻把眾人的酒都嚇醒了。不知到底是何禍事,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