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次日,便是寓滬西人賽馬之期,俗話就叫做“跑馬”。這三天之中,那些看跑馬的人,真是萬人空巷,舉國若狂。妓女的衣飾,個個炫異矜奇;闊少的馬車,人人爭強賭勝。外國人在那一邊賽馬,中國人在這一邊賽怪現狀,也無暇細表的了。
過了這三天之後,紫旒還沒有起來,牛性便來取珠花的回信,坐在書房裏等候。紫旒起來梳洗,牛性便問回信。紫旒道:“剛剛這兩天我在這裏看跑馬,沒工夫去問,今天下半天我去問明白了,對的拿了洋錢來,不對的拿了東西回來,你明天再來取回信罷。”牛性答應去了。
紫旒捱至下午,一個人獨走到張梅卿處。梅卿正在那裏梳頭呢,見了紫旒,便百般應酬,叫人去買點心,泡好茶,嘴裏拉長拉短的,說前兩天看跑馬,誰的衣服新式,誰的馬車講究,直捱到梳完了頭,天色已將入黑,方才起身,在衣櫥裏取出一個小小紅木拜匣,用鑰匙開了暗鎖,拿出那一對珠花的盒子來。紫旒看見,以為是要還他的了,正待起身去拿,梅卿一手將拜匣仍舊鎖好,叫阿巧拿去放還原處,自己卻捧了那珠花盒子,笑著說道:“伊老爺,我說一句不應該說的話,今天晚上,我姊妹人家有點喜事,我要去吃喜酒,這對花今天再借我戴一天,明天再還你,不知可使得?”紫旒未及回答,阿巧正在衣櫥旁邊放那小拜匣,聽說,便插口道:“噯呀,這對花原來不是伊老爺送的,是借的麼?”梅卿忙向紫旒丟個眼色,說道:“誰說是借的?我不過因為這是值到一千多的東西,恐怕伊老爺心痛舍不得,故意和他取笑罷了。”紫旒聽了這話,無可奈何,點頭不語,坐了一會,隻得搭訕著走了。梅卿送他到房門口,他又再三叮囑明日要來取的。梅卿滿口答應了,紫旒走了出來。
到得次日,牛性又來了。紫旒不等開口,便說道:“那對花看是看對了,隻是價錢上要有點落。”牛性道:“還多少呢?”紫旒道:“隻還得一千二。”牛性道:“唔,這是甚麼話!快拿出還了我罷。”紫旒道:“他說便這等說,東西又不肯還出來,隻怕還可以望加一點。”牛性搖頭道:“遠得很呢!”紫旒道:“前路到底要多少?你不要當中賺的太凶了的。”牛性道:“這是甚麼話!這東西若是落在別人手裏,那是一千七八都會討出來的,就是我拿給別人去看,也少不免要討個一千六七。因為你紫翁麵上,我說了實價一千五,是一個不能少的。此刻我們老實再說句交情話,價錢是一個不能少的,可是賣了出去,我有個九八回傭,五二一、一二,我有三十洋錢好處,這個人情,我賣在你伊老爺麵上,叫他扣了,隻拿出一千四百七十元來,這是最老實的話,再要少了一絲一毫,紫翁你便代我把東西拿了回來罷。”紫旒道:“那麼說,我就代你達到,對就對,不對明天還你東西罷。”牛性道:“就是今天下半天罷,何必又要明天?須知你這邊看不對,還有別人要看呢。”紫旒道:“還是明天罷,我還有別的事情,那裏有工夫專代你們忙這個?”牛性作色道:“咦,這是甚麼話?這是你伊老爺找我的,不是我捱上門來求你的,這是甚麼話?”紫旒連忙賠笑道:“失言,失言。我這是對那邊說的話,一時口快,在你麵前說了。”牛性還悻悻的說道:“真是豈有此理!”說著便站起來要走。紫旒再三賠笑,堅約明天,牛性方才去了。
接著花錦樓打發人來請,紫旒便去。花錦樓嬲著要碰和,紫旒隻得寫條子邀了三個朋友來應酬他。才碰了四圈,已經是六點多鍾了。紫旒有事在心,便叫花錦樓代碰,自己走到張梅卿處討珠花。入得門來,梅卿正房裏有客,阿巧出來招呼到旁房坐下。等了一會,梅卿過來,阿巧便去了。紫旒抬眼看時,那對珠花早又戴在頭上了。喜得左右無人,便悄悄的說知要取還的意思。梅卿道:“伊老爺,對不住,明天罷。我此刻已插起來了,忽然又除下,叫那邊客人看見難為情。伊老爺,你是知道我的,一生都要撐窮架子,你此刻忽然拿了去,便連你也不好看。”紫旒未及回答,阿巧又跑了來,說道:“那邊桌麵擺好了。”梅卿起身道:“對不住,請坐一坐,我到那邊招呼坐席去。”紫旒隻得放他去了。阿巧陪著坐了一會,沒甚意思,隻得起身,阿巧忙招呼梅卿出來相送。紫旒又堅囑明天不要誤事,一徑回到花錦樓處,悶悶不樂,草草終了和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