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談片時,各人叫的局陸續來到。忽然牛性來了,家人未及通報,他已闖到席上。紫旒連忙起身讓坐道:“不嫌殘席,請吃一杯。”一麵叫家人添個坐位上來。牛性坐下,看看席上多是熟人,便連李閑士也是向來相識,隻有薇園不曾會過,便請教過貴姓台甫。紫旒恐怕他說穿了山東委員辦貢品的話,連忙叫篩酒,又親自讓菜,胡亂忙了一陣,牛性忍耐不住,便拉紫旒到一邊,問他的珠花。紫旒道:“你看,我此刻如何得空?等明日罷,明日準不誤你事便了。”牛性發急道:“你便這樣從容,須知別人急的要死,在甚麼地方,是誰人拿去的,請你寫個條子交給我,等我自己去取罷。”紫旒暗想:“看梅卿的神情,分明是要幹沒了我的東西。我自己雖然討得回來,也不免大費手腳,不如叫牛性自己去取,或者他難為情,就還了他也不定。”想罷,便對牛性說道:“我此刻老實對你說罷,那對花本來是我一個舍親要買,我那天拿去給舍親看過,嫌價錢大,便交還給我。我正要拿去還你,偏偏遇了個朋友,要去打茶圍,我便陪他到張梅卿那裏去,被梅卿看見了,說有客人肯代他買,要我留下看看,這一留便留到今天。你若是性急等不得,你就自己去討便了,好在梅卿你也認得的。”牛性聽說,便道:“怪不得呢!你屢次搪塞我,這是你拿去的,還是你去討回來,我不去。”紫旒道:“那麼你不要性急。”牛性道:“我此刻知道了著落,倒不性急了。”
紫旒道:“那麼還請吃酒罷。”於是二人重新入席,與眾人酬錯,直到酒闌燈灺,方才各散。紫旒送去眾客之後,便獨自一個溜到花錦樓處不提。
且說牛性吃了幾杯,有了酒意,暗想:“紫旒這廝,拿我的東西去做人情,說甚麼親戚要買,怕不是跑馬那兩天梅卿缺了插戴,他從中做這個手腳,且待我到梅卿處看看,是如何情形?”想罷,便走到梅卿家來。正房裏有人碰和,阿巧招呼到旁房坐下。牛性氣喘籲籲的道:“你家先生呢(上海高等妓女通稱先生)?”阿巧道:“在房間裏。”牛性道:“請他過來,我有話說。”阿巧答應了,卻不動身。牛性酒量本來不濟,多吃了幾杯,已有了酒意,再是從大馬路走到四馬路,受了點風,那酒氣越發上來了,所以氣喘籲籲地,說話也不成片段了。歇了一會,略覺好些。梅卿從正房裏走了過來,牛性抬眼看時,那對珠花端端正正插在鬢旁,便率然問道:“你那對珠花還要不要?”梅卿笑道:“為甚不要?不要便怎樣?大約你又想掮了?”牛性道:“這是我的東西。伊紫旒向我要來,說是他的親戚要買,不料被你留下,多日不還。方才是紫旒叫我自己來討的。”梅卿道:“牛性,今天隻怕是吃醉了?在這裏說亂話。”牛性道:“我不曾醉,你不還我,我便去報巡捕房,叫包打聽(滬俗稱偵探之名詞)來向你討。”梅卿勃然道:“牛性,你到底說的是甚麼話,伊紫旒,他和我有□□交情,送我這對珠花。那天送來時,我家阿巧也在旁看見的,還代我說了多少謝謝。阿巧是我家的人,不便做證,紫旒還帶了蕭誌何蕭大人一起來的,蕭大人也眼看著紫旒送給我,也聽著我道謝。我還怕生受了他這貴重東西不當,格外備了燕翅請他們吃夜飯。莫說你去叫包打聽,就是吃外國官司告禦狀,我也有理說。”一頓搶白,把牛性的酒也嚇醒了,半晌無言,慢慢的問道:“可真是紫旒說送你的麼?”梅卿冷笑道:“我們當娼,賣皮賣肉,不貪點東西,為著甚麼來?真也要真,不真也要真的了。”說罷,自回正房裏去。牛性白白受了一場沒趣,隻得走回家夢他的黃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