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薇園、閑士看罷了這一段新聞,不覺麵麵相看。薇園道:“外麵怎麼就知道了?”閑士也不知所對。回眼看紫旒時,他卻在那裏裝得目定口呆的樣子,在那裏出神。過了好一會,方才說出話來道:“不料我伊紫旒一生自負精明,今日落了個騙局!薇翁,你既是來查這件事的,我們初見時為甚不說起?若是兄弟早點知道,就可以設法羈留住他了。”薇園道:“就是兄弟連日也在這裏懊悔,電稟已經去了,上頭複電也來了,他卻逃去了,叫兄弟如何銷差呢?”紫旒呆著臉道:“兄弟憑空去了一萬,這又如何說法?”閑士道:“你二位此刻不必著急,且商量個善法看。”紫旒又呆著臉道:“一萬銀子,別人或者不在眼內,在我可是身家性命的了。”閑士見他所答非所問,怕他是急壞了的,便拉了薇園一把,一同辭了出來。紫旒也隻呆呆看著,並不相送。等他二人出了大門,才哈哈大笑道:“好奴才!好崽子!要拿當來給我上呢!且叫你試試我的手段。”
說罷,正想出去,忽然牛性又來了,對著紫旒深深一揖道:“伊紫翁!伊老爺!昨天算我不是,望你海涵。解鈴還仗係鈴人,珠花是你拿去的,求你還代我拿了回來,我好好的謝你。”紫旒也深深一揖道:“牛先生!牛老爺!昨天算我不是,望你海涵。解鈴還仗係鈴人,那□□交情四個字,是你代我惹出來的,求你去代我洗涮了罷。我在上海十多年,年年吃花酒碰和,可是守身如玉的;一旦栽上這個名氣,實在有點難過。”牛性道:“算了,是我的不是。伊紫翁!伊老爺!謝謝你,饒赦了我罷。你如果不替我設法,叫我拿甚麼去賠?你隻當做好事罷。”紫旒道:“這個那裏有法可設?除非還是你的巡捕房、包打聽之一法,不是如此硬討,他那裏肯拿出來?”牛性道:“如此,我便去報巡捕房。”紫旒道:“你怎樣報法?”牛性道:“自然要先請教過你。”紫旒道:“這也無所用其請教,你隻不要再牽涉我便了。”牛性道:“不牽涉你,說那個過付給他的呢?”紫旒道:“你自己是個珠寶掮客,難道不能交給他的麼?”
牛性想了一想,沒奈何,隻得自己到巡捕房去告,隻說張梅卿說是要買珠花,自己把一對珠花交給他,不料被他掯住不還,求派個包打聽去代為討回。原來巡捕房遇了這等事,作為拐騙案,最是注重,牛性又和捕房上下人等有點認得,大家都知道他是個珠寶掮客的,就信了他的話,派了一名中國包打聽(以後省稱華探),一名外國包打聽(以後省稱西探),一同到了張梅卿家。梅卿笑語承迎道:“牛老爺,你好意思,兩天不來,我正要打發阿巧請你呢?”牛性道:“請我做甚麼?可是還我東西?”梅卿道:“甚麼東西?”牛性道:“你不要裝呆,我的珠花呢!”梅卿斜飄著眼睛,看了牛性一眼,伸手向牛性臉上輕輕的扭了一下,笑道:“虧你好意思說出來!”牛性怒道:“甚麼好意思不好意思!”指著那華探及西探道:“中西包打聽都在這裏,你好好的拿了出來便罷。”那華探接口道:“他到捕房告你,幹沒了他的珠花,趕快拿出來了事。”梅卿聽說,忽的翻轉了臉皮,對牛性道:“你若是舍不得,就不要做闊佬,弄出這鴨屎臭事情來(鴨屎臭,吳諺,自取其辱之意)。”回頭對那華探及西探道:“他叫過我許多的局,便是我的客人,前一向才與我有了□□交情,送我一對珠花,如何是我幹沒的?”說話時,阿巧及房中一切粗使老媽子、丫頭,圍了一大群,在那裏看新聞。梅卿說畢,都異口同聲的說道:“倒不曾看見過這等客人,送了東西給相好的,卻去叫了包打聽來討,真正是新聞!”阿巧又道:“牛老爺,你那天住夜,我記得你還出了二十元的下腳(宿娼犒婢媼之稱,亦吳諺也),今天可要一起討還?”又一個老媽子道:“客人送東西給先生,其實不關我們事。那天我看見牛老爺遞那珠花給先生,先生雙手接過,我眼讒,走過來看一看,問牛老爺買了多少錢,牛老爺說:‘有限得很,千把洋錢。’嚇得我不住的念阿彌陀佛,阿彌陀佛,還替先生說了多少謝謝呢。”那西探本來是懂得中國話的,他們的七言八語,一一都聽見了,梅卿對牛性那種狎昵情形,也都看見了,便向牛性啐了一口道:“你自己不要臉,送了東西給人家,又要反悔,卻拿我們來捉弄!”說著站起來,帶了華探,一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