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龍中丞忽然想起魯薇園是一把歧黃好手,不過不大肯代人診病,所以朋友們多不知道。自己和他是同鄉世好,所以深知他的學問。一向糊塗住了,總不曾想起他來,若是早想起了,隻怕女兒的病早好了。想罷,便叫人去請魯薇園。薇園以為有甚要緊公事,即刻上轅稟見。裏麵傳出來說請到上房裏會。薇園一向聽得驪珠小姐有病,隻因是個小姐,不便過問,及至此時請到上房去會,便明知是請自家診治的了。提一提精神,進去與中丞相見。常禮已畢,中丞道:“小女一病數月,勢極懨懨,諸醫束手。可笑我一向公私交迫,鬧的神亂智昏,把我們老朋友忘記了,今天才想起來。請代小女診一診脈,看到底是個甚麼病源,訂個好方子治好他。我們老朋友,不說謝了。”薇園道:“怕職道的學殖淺薄,未必足擔此任。”中丞道:“在官言官。我們既是私宅相見,何妨脫略些,何必客氣!”說著,讓過一道茶,才親自陪了薇園到驪珠繡房外麵。
丫頭們早已把房門簾放下,門外擺了一張茶幾,上麵擺兩本書做脈枕,茶幾旁邊擺了一把椅子,預備隔簾診脈。中丞道:“這是老世伯來診他,何必多這個事?”叫快撤去了,索性請薇園到房裏去坐。驪珠小姐早已起來,坐在床沿上了。隻見他春山鎖恨,秋水凝愁,別具一種可憐之色。立起來向薇園福了一福,丫頭扶近桌邊坐下。薇園寧心靜氣,低頭診過了脈,看過舌頭,方才和中丞一起出了繡房,仍到內書房坐下,說道:“小姐這個病,起初是思慮過度,憂鬱傷肝所致。那時候如果投以順氣疏肝之品,不難痊愈的;此時病根已深,肝木侵脾,不思飲食;陰火爍金,夜見咳嗽,神誌不定,時見潮熱,虛損之象已見,恐成思勞。”中丞道:“你背誦醫書,我卻不懂,請教甚麼叫個思勞?”薇園道:“勞傷之症,有五勞七傷。那五勞是:誌勞、思勞、心勞、憂勞、痰勞,這思勞是由思想抑鬱所致。任職道愚見,姑且開一個方在這裏,若是就這麼煎服,恐怕也不見大效,應得要找點賞心樂事,引得病人開個笑口,然後服藥,似乎好些。”中丞皺眉道:“有甚麼賞心樂事呢?”薇園道:“閨閣小姐,每每因為困在深閨裏麵,以致鬱成肝病;若在外頭散玩一兩天,再選兩個伶俐丫頭,在旁伺候,隻要小姐心開,肯說肯笑,把心事丟開,這個病就可以不藥而愈了。若是隻管鬱鬱不樂,就是變了藥店裏的蛀蟲也是沒用。”說罷,開了一劑疏鬱舒肝寧神順氣的湯頭,方才辭去。
龍中丞便把姨太太、丫頭們亂罵說:“好好的小姐住家裏,你們容他不得!是要慪他生出病來,你們才得快活!你們慪得他病,自然慪得他好。我此刻也沒有話說,隻在你們身上醫好他便了。”說得眾人麵麵相覷。當下二姨太太便道:“方才那先生和老爺說話,我們在窗口外麵都聽得了。其實我們怎敢慪小姐?那先生說要小姐到外麵去逛逛、散散心,不知老爺可答應?若是可行,我們便去勸來,等小姐早點好。”龍中丞聽說,點點頭。於是二姨太太引了一群姨太太、大丫頭,到驪珠小姐香房裏去。不知小姐肯出去逛否,且聽下回分解。
閱者諸君,想已知驪珠小姐之病源矣。世間尚有此以禮自持之小姐,吾不覺增無限感慨。且於無文字中,亦可見龍中丞家政尚嚴,始有此好小姐。閱者勿以吾言為不倫也,觀於自由自由之輩,吾於驪珠,且欲尊之為貞淑女子;無端拉之入怪現狀中,吾且引為罪過。因記此以自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