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當日戲完席散,無事可表。次日又鬧了一天,中丞有點倦了,不等客散,先自退歸上房。不多一會,驪珠小姐也回來了。中丞道:“女兒為甚也老早回來?”驪珠道:“不知怎的,今天好像有點神思困倦,所以早點回來。”中丞道:“本來一連鬧了幾天,也覺得厭煩了。”驪珠道:“正是。頭一兩天覺得很高興的,後來慢慢就厭了。覺得那唱的也不甚好了。”中丞道:“統共聽了六天戲,我看隻有昨天喜蛛兒唱的《貴妃醉酒》唱的最好。”驪珠道:“正是。難得他扮起來猶如真美人一般;隻怕楊貴妃當日也不過如此。然而那麼一個人兒,怎麼取個蟲兒名字?”中丞道:“我兒愛聽他的戲,我明日再傳了他進來唱兩出。”父女兩個談談說說,不覺日落西山,外麵男女賓客都散了。一宿晚景休提。
且說次日開演之後,龍中丞便叫傳喜蛛兒。承差人遍問各戲班,都不知道,想起那天的戲是薇園送的,便找著薇園去問。薇園道:“喜蛛兒本來是京裏的相公,今年才贖了身體,要到南邊去搭班子,因為有一門親戚在濟南,所以繞道來探親。我在京裏相識他,所以叫他唱一出戲,昨天他已經動身去了。”承差人隻得照這番話去回複中丞,中丞也就罷了。
有事話長,無事話短。且說唱過十天戲之後,驪珠小姐便十分厭煩,不肯出去應酬了。龍中丞以為他生性喜靜,也自由他。等到半個月的戲唱完,稍為清靜了點,中丞也為勞頓多日,每天見客過後,便到上房歇息,一切公事暫時都委托了幾位幕府老夫子。隻見驪珠近來十分清減,茶飯少進,因問道:“你莫非有病?為甚隻管不茶不飯起來?”驪珠道:“這幾天不過人神倦點罷了,沒有甚麼病。”說時恰值開飯上來,驪珠隻用茶泡了一口飯,還吃了一大會,才勉強吃完了。龍中丞道:“你這個樣子,還說沒病!可不要耽擱壞了。”飯後,便叫人請醫生來。
請了個本城醫生來,隔著門簾,診過了脈,開出脈案,說是勞頓停食,照著枳實消痞丸的湯頭,加減開了幾味藥出來,說吃兩服就好的。龍中丞見說是勞頓停食,倒好像有點意思;因為接連聽了幾天戲,這種嬌貴千金,就要說勞頓了,接連吃了幾天酒席,就恐怕有停食了。就叫去撮了來吃。吃了兩服下去,如泥牛入海一般,絕無消息。龍中丞急了,叫另請一個醫生來,說的也和前醫一般,開的湯頭也是大同小異。看官!須知撫台衙門一連唱了十多天戲,天天是有酒席的,合濟南府的人那個不知?此刻撫台的小姐病了,病情又是困倦無力,不思飲食,豈有不捉住這個用神之理?近世醫生大抵都是如此的,也不能全怪他兩個。閑話少提。
且說龍中丞看了脈案藥方,便道:“前兩天先有個醫生,開的脈案方子和這個差不多,隻怕未必對。”醫生道:“病源雖是一樣的看出來,用藥各人不同。吃了晚生這個方子,管保就好的。”說罷,又請將前醫的方子給他看了,又批評了前醫的幾樣藥,誇說自己的藥是如何用意,如何可以得效,然後辭去。這個方子又吃了兩服,莫想有絲毫效驗,索性鬧得睡多坐少,並且多了個長籲短歎的毛病。龍中丞更是急的了不得,令人出去遍訪名醫,爭奈總沒有一個看得對的。這一病就是兩個月,索性月信也停了,瘦的剩了一把骨頭,麵色青白,一天有兩三次燒熱。燒熱起來,便覺得兩顴上緋紅,手心是終日滾燙的,夜間更多了個咳嗽。此時的醫生又多半說是陰虧的了。爭奈藥石無靈,任你對病發藥,也不中用。這兩個月裏麵,把一個龍中丞也急了個茶飯無心,眠食俱廢,甚至叫了些和尚道士們,在衙門裏誦經禮懺,代小姐祈福;又叫姨太太們半夜焚香禮鬥,代小姐求壽。如此又耽延了半個來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