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論窯工窳敗識由來談保險利害權得失
卻說味辛當下對來人說道:“你去回了他,說找我不著便了,我沒工夫去。”那來人答應了兩聲“是”,便去了。及源問是甚麼事,味辛道:“那裏有甚麼大事,他們學會裏今日是年終大會,要請我去演說。你想老大帝國境內的學會,有甚麼道理?那班會員有甚麼學問?我演說出來,隻怕他們都不懂呢;若要我降格相從,說點粗淺學問,我又犯不著。所以他寫信來請時,我已經回信去辭了。後來他們又來一封信,我沒有回他,他就以為我默許了,此刻又叫人來請。其實我今日有別樣要緊事,那裏有工夫去應酬他?”及源道:“你有要緊事,何以又約我打牌?”味辛道:“打牌便是要緊事。若在平日,本來可以改一天的,然而今日卻是他家的歸賬路頭,我承他特別相待,不能不報以相當之利益。”及源道:“碰一場和,也不算甚麼利益。”【眉】絕好新名詞,卻如此用,可發一笑,可發一歎。味辛道:“你不知道,他那裏一個正房間,一個客堂房間,我今日是三場和,晚上三台酒呢!你快點過兩口癮去罷,那裏已經許多人在那裏等著了。”及源便躺下吸煙。味辛又對望延道:“閣下有興,也請一同去賞光賞光。”望延道:“我初到上海,一向少應酬,少陪了。”味辛道:“除了上海土著之外,那一個沒有第一次到上海之一日。若說是第一次到上海不應酬,難道有個成例,必要第幾次到上海才可以應酬的麼?”望延道:“不是這麼說,兄弟是個鄉下人,不慣應酬,恐怕貽譏大雅。”味辛尚未答話,及源已吸完了一口煙,坐起來對味辛說道:“這是各人的自由,你也不必強他。”
望延知道他們有事,便起身告辭而出。暗想:“這兩個人都未必有學問,所說的話,似乎都是驢頭不對馬嘴的。昨天李若愚便說這個人沒有道理,我看若愚舉動安詳,或者他倒有點道理。方才等他不見到,此刻或者到了,也論不定,何妨再去看看。”想罷就走到升平樓上去,若愚果然在那裏。但是四五個人圍了一桌,正在那裏高談闊論,知道不便和他說話,隻略為點點頭,招呼過便自下樓。
回到店裏,悶悶不樂,隻得仍舊拿幾本書和兩張日報消遣。此時些微得了點新知識,和他那舊學問漸漸融成一片。加之受了那兩個狗官的誣蔑一種激刺,想到“革命未嚐無理,隻是遇了兩個談革命的,其行為言語,又絕不像是個認真有誌之士;若是革命黨當中全是這一班人,隻怕一萬年也是空談,怎能夠訪著一個有學問的人,開開見識方好”。
心中正這等想著,隻見望廷走了進來,滿麵愁容,望延便問道:“哥哥為甚煩惱?”望廷道:“兄弟有所不知,前回一個洋行買辦,來定了五對花瓶,要送外國人的,我賺了他幾兩銀子。這回又有一個出洋的官,來定了十二對,開出來的花樣,同前回那五對差不多,我便照前回價錢和他定了。此刻窯裏來信,卻漲了價了,要蝕幾十兩銀子的本。”望延道:“怎麼忽然漲起價來呢?”望廷道:“兄弟,你隻知道讀書,那裏知道做生意的難處呢?我從前在九江學生意的時候,瓷器一項行銷外國的,每年要銷到五十多萬。這是光緒十年以前的話。到了此時,五萬都不到了。我們在上海做這行生意,專靠銷洋莊,洋莊滯了,便沒有望了。說起來,販客也不好,窯戶也不好。說販客呢,單知道老規矩,舍不得多出錢,絲毫不肯通融,向來到窯裏定貨,是講銅錢數的,及至付價時,卻付的是本洋。光緒八九年以前,每一元本洋要兌一千六百文;若是付貨價,可作到一千八;近來錢價一年比一年貴了,此時不過值到一千二光景;然而那些販客,卻還是作定了一千八,你想窯戶那裏吃虧得起,就隻得把東西做粗了。因此之故,景德鎮的瓷器便一年不如一年了。此時再不趕緊設法,將來細瓷隻怕要絕種的了。”望延道:“隻要多出他些錢,就做細了,何至絕種?”望廷道:“你那裏知道,這做手藝是有師傅的。二十多年以來,不做細瓷了。從前做細瓷的人漸漸老了,再過幾年便都死了;後來的學徒,因為學了細功夫,沒有用,就都改學了粗功夫了,這還不要絕種麼?這一層是被販客害出來的。至於窯戶呢,卻又死守了老古板的樣子,你若是出一個新花樣去定做,他那種要起價來,比那貪官刮地皮還要利害。外國人最歡喜的是新樣子,倘使窯戶肯通融做點新式東西出來還好,他卻又如此。有一回我想著那一種老式有瓣的茶碗,到窯裏買起來不過幾十文一個,我想外國人看茶樣時,所用來泡茶的碗也差不多,不過多一個嘴,多一個蓋。若是做起來賣給外國人,隻怕還可以賺錢,就帶了樣子到窯裏去定。你猜他要多少來,竟要到七百文一個,絲毫也不肯減。”望延道:“這就奇了!”望廷道:“這是他們的老行規,凡做出一件東西,都畫了圖的,這本圖冊存在他們那個工頭那裏。有人拿了樣子去定做,這窯戶先要到工頭那裏查舊圖,查得這個樣子,從前有過的,便由得窯戶自己去要價;倘是查得從前未曾有過的,卻由工頭定價。他定出這等無法無天的價錢來,窯戶可不能私減分毫,倘若私減了,被他查出來,卻要罰老式新式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