碗
的。”望延道:“罰甚麼呢?”望廷道:“隻罰他請眾工人吃一碗麵。”望延道:“一碗麵,卻微乎其微。”望廷吐出舌頭道:“隻怕和景德鎮的麵館坐滿了,也坐不下那些窯工呢。我這回蝕本,也因為那瓶樣上些微有點不對之故。”望延聽了,默默尋思:“原來內中有這種道理。我想中國事事物物都是止有退步,沒有進步,其內情大抵亦必有此種毛病,不過我們不得而知罷了。這等工匠人等,不知世事,隻顧眼前小利,不顧大局,卻也難怪。然而當此商戰競爭的時候,此等事地方官就應該去切實開導,勸諭才是。這等應該幹預的事,他卻不聞不問;倒要到處騷擾,誣人家做革命黨,想著真是可恨。況且我哥哥做了碗店生意,才知得瓷窯這一行的毛病,其餘各種工藝,應該整頓的還不知多少呢?”
昏昏悶悶的過了一天,次日方欲約了介卿同去看若愚,恰好是日到了一票貨,介卿忙著點收,不得工夫,隻得耐著性子,在店裏看眾夥友收貨。店裏的樓板上本來開了一個大洞,猶如船上艙口一般,平常仍用板蓋住。此時要搬貨到樓上去,便開了這塊板,一個人站在樓上洞口,一個人在底下,把一包一包的瓷器往上拋去,上麵那人便一一接住,百無一失。望延暗暗稱奇。等忙了一日之後,各人略為閑暇,望延便對兩個拋接的夥友說道:“你兩位的手段著實可以,我看了一天,竟沒有一件失手的。”介卿道:“這是吃瓷器飯的人,學就的本事人人都會,不足為奇的。”望延道:“用繩吊上去,豈不省事,何必要拋?”介卿道:“若是上貨出貨本可以用繩吊的,然而萬一遇了火燭,勢不能不揀值錢的搶些出來,那時倉卒之間,那裏來得及吊,所以碗店裏收學徒先教他學拋學接,以備不虞。這個拋接的本事,就變了碗店的專門學。近來,上海有了保險,到了失事時,隻拿了賬簿及保險單往外一走,這個倒用不著了,所以也有不學的了。然而內行的謀事,卻難了。從前非在碗店當過學徒的,不能當碗店夥友,此刻有了這一著,外行的也可以混進來了。”望延道:“保險這一層倒是個好法子,隻要保了險,就可以高枕無憂。”介卿道:“說便如此,隻是自從有了保險,火燭便多了。”望延吃驚道:“這卻為何?”介卿道:“有一種狡猾險惡的人,故意保了險,卻自己去放火圖賠,這個且不必說。譬如我們住在鄉下,沒有保險的,偶然遇了鄰家失事,沒有個不出死力去救的,就是我家失事,鄰家也是舍命來救,推其原故,無非是防到連累自己。大眾都存了這個心,自然火燭就少了。至於保了險,聽得隔壁失事,隻要拿了保險單等,果然燒到我家時往外一溜,誰還去救,這火不就容易燒起來了麼?”望延道:“這樣說,隻要保了險,不過是保險行破財,縱使火燭多,也不要緊。”介卿道:“照這樣說來,要家家都保險方好,若是保不起險的,住在保了險的人家附近,豈非受累;而且越是保不起險的人家,越是燒不起,這是一定之理。所以我住家房子,總要找保險人家少的地方去住,大家都沒有保險,總小心點;倘是大家都保了險,縱然不是存心不良,也總不免大意的了。”望廷點頭道:“可見得有一利必有一害,這句話是牢不可破的了。”當下各個無話。
過了一宿,望延急著要去訪李若愚,便央介卿同去。介卿道:“在上海訪朋友,總是在茶館相會,到人家家裏去很不便當的。莫若到了下午,仍到茶館裏去會他罷。”望延道:“茶館裏人多,說話不便,況且我有事請教他,必要專誠去訪他,方才是個道理。”介卿無奈,吃過了早飯,便雇了東洋車,同到新馬路來。在一處巷口下車,給過車錢,二人一同進巷。忽見一家門首,站著一個少年女子和一個西裝少年,在那裏盡情調笑。望延定睛一看,不覺愕然。那西裝少年見了望延,也是一睖,正是:浪跡萍蹤同海上,天涯何處不相逢。
未知此西裝少年是誰,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