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感受到,那呼出氣體中所蘊含的極稀水汽,如同落入深海中的一粒石子,激不起半分波浪,卻幾是瞬間被周遭壓得粉碎,消失得無影無蹤。
若是深海,想必滿是水吧?溺死也的確是幸福吧?這樣想著,我差點沒忍住去舔舐自己如大地幹裂的唇。幸虧忍住了,不然那行為隻會加快我趕上死神的步伐。與死神保持步調一致,未免過於愚蠢。
但愚蠢之物未免有些太多了。眼前隻有無盡荒蕪大地,無樹無草,根本找不到除自己外其他生靈,甚至刮不起一絲風。存活於世的,大概隻有比愚蠢更愚蠢的存在吧。
腰間水囊,自然是再動不得。其中所存最後一滴水要留存至最後目標。
而這幅末日景象,又何處尋希望?
有人曾道,在最渾濁的湖底淤泥中,最後一份聖潔仍存。
沒人說過那所謂聖潔者蘊含希望,但我還說決心踏上旅途。
回過神時,單調之景終於出現改變。湖出現了,盡管早已幹涸。
這大湖曾是這一帶極負盛名者。但眼前之境卻讓我如何都憶不起當年。深吸一口氣,旅途最後一段開始了。
踏上湖底時,日恰好落盡。
淤泥早已完全幹涸,但仍能看見淤泥之影。就像海上翻滾的浪花被來自相機的魔力定格於一瞬間,化為近乎永恒。被淤泥所覆蓋的,隻能看見魚。那些早已死去的魚,被蒸幹得隻剩一層薄薄幹狀。它們在淤泥中探出頭,那些幹癟的眼裏流露出來的隻有迷茫。不知怎的,湖底腥味極重,像在一團散不盡的濃霧中,讓人隻覺想吐。
不行,不能吐,不然恐怕死神都要停下腳步,而自己想不趕上死神都難。想想好的方麵吧,至少那些屍體未腐爛。但很快,我便悲哀起來。這麼樣都沒腐爛,恐怕此處的病菌什麼的早早地趕上死神了吧?
但我也隻能強忍著尋找了。
看見它的一刹那,我的靈魂一陣悸動,我就知道是它了。在漫長旅途中,隻有無盡的荒野。引發我悸動的可能是另一個生靈,一樹一草之類,甚至可能是一陣風,但卻一次也沒出現。
另一個活著的生靈。我看向那銀白色的魚,它在黑暗的湖底猶如一彎月,不過實在是有些黯淡,奄奄一息,腳步快得像是要觸及死神的腳後跟。
月光落下了。不知不覺間,清涼之月即將運行至天中,終於肯稍稍照亮湖底。但那月實在無用,帶不來水,也帶不來清風,那魚也並非因為月光到來而亮堂多少,依舊黯淡。
我看向那魚,覺得它也在看我。似乎是驗證我內心的想法,它的鰓蓋打開了一瞬後閉合,像是在和我眨眼。
我解下腰間的水囊,按照傳說,用其中最後一滴水,滴到那黑色瞳孔上。
幾乎是同一時間,那魚的生機盡消,而瞳孔中黑暗加深。
晚了一步嗎?我有些錯愕。
但變化不止於此。眼球在不久後便破裂開來,一根黑色藤蔓從瞳孔中鑽出向上伸長,生長。緣著空氣迅速向上,分為幾束,再分為幾束,像一團倒立生長的根須。
停止生長後,在其末端凝結出果實。看上去像眼球,白中一抹黑。
這是聖潔?我強忍逃走欲望。
果實裂開,白中黑落下。看了看那落下物後,我才知道那是魚卵之類,因為落下的是一隻隻黑色的小魚,身子看上去頗為粘稠。
突然出現如此多生靈,我的確很不知所措。回過神時,那些魚將表麵粘稠吸收,現出原本的銀白色外皮,體積也擴大到原本那隻魚的大小。
月已經行至天中,我望了望上方凝結出的下一輪魚卵,再望了望黯淡的銀白魚。雖未見我以為之聖潔,但無論如何還是要離開了。
我快速行至湖邊,再一回首,不免有些驚訝了。那黑色之藤已經不見,剩下的那湖心銀白一團,倒真與天中那輪明月有些相映之趣。
莫非那就是所謂聖潔?
忽的,一陣清風拂過,激起我一陣心悸。湖心之月閃碎著。
我意識到什麼,俯下身抓些什麼。
冰涼的觸感。
是水。
盡管澄澈似無,但的確是水。
我笑了笑,很有些疲憊地坐在柔軟的草地上,背靠著樹,解下水囊,將其中之水一飲而盡。
一切真的是都沒怎麼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