搞小生意的,跑三輪車的,開代銷點的合起來是十七戶人家,雖說這些人家裏吃的也還是白飯,衣裳穿的也還是空筒子棉衣,但起碼交“三統五提”的時候不用作難,家裏斷不了油鹽,每年過年時候,也能替娃兒們做套新衣裳,發五塊壓歲錢,有個小病還能去醫院看看什麼的,再加上還有三家有人是公家人,生活條件也差不多,這二十戶,已經算得上是崖屋村第一流的人家了。
除了這二十戶人家,其餘的人家,大都靠幹些體力活掙錢,用東黃話說,叫掙點“小花兒”,也就是油鹽醬醋日常開支的意思。
靠山吃山,雖說山的樹被大煉鋼鐵砍了個精光,肉都沒了,不過象藥材、龍須草這類殘渣剩羹,那還是有一些的。
藥材是崖屋村最大的收入來源之一。伏牛山地處亞寒帶亞熱帶交界處,山上盛產藥材,象柴胡、遠誌、桔梗、沙參、山豆根、蠍子、蜈蚣之類的,還是有些零星的分布。每年從春天開始,就有人去挖藥材,捉蠍子蜈蚣,對於有經驗、有氣力的挖藥人來說,翻山越嶺的辛苦一天,一般也能掙個一塊兩塊的。
而龍須草則是崖屋村的另外一大收入來源,全村的婦女們,在農事和家務之餘,一般都要搓草繩、織草毯掙錢——這些東西外貿上大量收購的,平均下來,一個熟練的婦女,一天大概可以掙五毛到八毛錢。
這樣算下來,崖屋村,或者說整個東黃鄉,一個普通的農戶家庭,夫妻兩人都身體健康、熱愛勞動,一個挖藥材,一個織草毯,沒什麼天災人禍的話,一天搞副業的收入大概在一塊五到兩塊八之間,月收入四十五到八十五元之間,年收入也就是六七百到一千元左右,再加上家裏養的豬雞還能收入三百元左右,地裏多餘的產出能賣三百來塊,一年的毛收入才一千多,扣除三統五提,種子化肥,再加上日常花銷,人情門戶,一年過去,多數人家都是白幹一年,最多攢上兩三百塊備急,那“人均達到三百元”,是真真正正的豪言壯語,硬是比崖屋村目前的人均純收入高了兩三倍。
然而即便如此,織草毯每個婦女都能幹,挖藥材卻不是每個男人都能幹的。而且崖屋村附近的山就那麼大,不可能大家都去山上刨食,於是,崖屋村另外一個副業,也就是崖屋村最重要的副業,淘金業也就應運而生了。
對於崖屋村人來說,淘金是一個曆史悠久的副業,也是全村大部分人家的經濟支柱,因為它隻要有把子力氣就能幹。
在崖屋村有一些零星的砂金礦,含金量極低,往往淘洗一天,也隻能掙到一兩塊錢。但就算是這樣,對於崖屋村來說,很多人家吃鹽用電的錢也全指望著它。
崖屋村的砂金礦一般都深藏地下,所以人們都是選好地址,然後挖礦井下去,挖到礦層後,把裝滿黃土的籃子用繩索係上來,再挑到河裏淘洗的。這是一個極苦極累的活計,李西濱記得,村裏凡是淘金的人們,過了三十歲後,無一不是滿手老繭、腿上都憋出了靜脈曲張的。
但蛤蟆嘴礦洞是個例外。它就在離李西濱家不遠的一個小土坡上,含金的礦土就在小土坡的半坡上。無需打井,就能挖到礦土,這是何等的好事,省了多少人力物力嗬!於是村民們發現這個礦脈之後,自然而然的沿著礦脈朝內挖掘,最後就形成了一個巨大的扁形礦洞,果真跟一個張開的蛤蟆嘴似的。
蛤蟆嘴礦洞的含金量出乎意料的豐富,一個人力一天竟然能掙五塊錢,這就使得村民們被衝昏了頭腦。
村民們的采掘本來就沒有什麼安全措施可言,最後因為礦土越來越少,一些人幹脆把支撐礦頂的土柱子也給挖斷淘洗了,但卻沒有人想到礦頂需要加固,結果,就在那個臘月初九的早晨,一場並不算大的雨,就使得礦洞轟然坍塌,正在裏麵淘金的七十二個青壯年全都被埋在了下麵,無一生還!
那是崖屋村有史以來最為悲慘的一天。崖屋村總共隻有二百來戶,不到一千人,青壯年也就二三百個,這一下子就去了三分之一!老輩子人說,哪怕是鬼子進中原,軍閥大混戰,三年自然災害,十年文化革命,崖屋村也從來沒有死過這麼多人,而且還都是青壯年!
該死的老天,既然讓我的人生重新讀了檔,那總不成是讓我回來玩“好夢成真一日遊”的吧,我總得做些什麼才對,那就先救下這些人,套點迷信思想,也為自己積點陰德好了。不過已經隔了十幾年,蛤蟆嘴礦洞那裏的情形,已經忘得差不多了,明天得去實地勘察一番,然後再想辦法阻止他們吧。聽著哥哥的鼾聲,李西濱終於也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