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時分,李東濱果然按時回來,看他臉上的氣色,因為沒能說動人家四隊跟後營的村民答應他加一份子的要求,而有些訕訕的,他當然是絲毫不知那礦洞後天就要塌方的。
來不及為自己哥哥和三爹無法進入那吃人的礦洞而慶幸,躺在床上,李西濱心裏默默算計著該如何不讓這次悲劇發生。
崖屋村是個窮地方。都說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可地處伏牛山尾部的崖屋村,山上的樹林早就在大煉鋼鐵時被砍得精光,更因為山地的關係,崖屋村一口人平均才隻有一畝三分地,還全都是土薄保不了墒、地高澆不上水的崗坡地。
在李西濱的記憶中,村頭牆上刷著的“大幹一九九二年,人均達到三百元”,簡直能稱得上豪言壯語。這裏說的三百元,指的是人均年純收入,事實上,對於絕大多數村民來說,全家辛苦勞作一年,能攢下百來塊錢,就算是很不錯的了。
九二年的時候,已經改革開放十多年了,在農村當中,“萬元戶”雖然不算特別多,但對於南方和平原地區來說,已經算不得什麼新鮮事兒;可在整個東黃鄉,全鄉二十五個行政村,兩萬五千人口當中,除了東黃街做生意的商販,農戶當中,竟然隻有四個萬元戶,而全鄉最大的村子之一崖屋村,竟然連一個也沒有!
在李西濱的印象中,九二年的時候,東黃鄉的百姓們也算是勉強解決了溫飽問題,但大多數依然處在赤貧邊緣,那溫飽問題的解決,絕對是勉強而又再勉強的。
有一句當地的土話,最能概括東黃鄉人的生活狀態,叫做“空筒子棉衣白糊湯”。
空筒子棉衣並非指棉衣的某種製作方法,而是棉衣的一種穿著方法。過冬的時候,東黃鄉人穿的自然是棉衣棉褲。要說起穿棉衣的方法來,肯定都是棉褲套在下身,棉襖穿在上身,東黃人自然也不例外。不過由於貧困,東黃鄉人大都買不起秋衣秋褲這樣的內衣,所以棉衣都是直接貼身穿的,象李西濱這樣小孩子家家的,裏麵甚至連內褲也沒有一條,這就是“空筒子棉衣”。
沒有那樣穿過的人,是無法得知空筒子棉衣穿在身上的苦楚的。沒風的時候還強些,一旦有風,那冷風就嗖嗖的順著褲腿袖筒往裏麵直灌,果然是西北風一吹,晶晶亮,透心涼,比大冬天喝冰鎮雪碧還要爽。
而白糊湯說的就是吃飯了。
對於東黃鄉人來說,由於地處山區,人多地少,土地薄瘠,辛苦勞作一年,交過公糧後,地裏出產的東西也就勉強糊口而已。由於公糧交的是麥子,所以剩下的麥子,基本上一天隻能吃一頓清水煮麵條,對於東黃人來說,午餐仍是正餐,所以那頓麵條,當然要留在中午吃。
但一日是要吃三餐的,另外那兩餐怎麼解決呢?那就隻好吃玉米麵和紅薯了。東黃人把玉米麵煮成的糊糊叫做“糊湯”,而所謂白糊湯,就是說清水煮玉米糊糊,裏麵隻放點鹽,連任何菜都沒有的那種吃法。不出意外的話,東黃鄉大部分人每天早晨和晚上都得吃白糊湯,不過早晨的稠一點,晚上的稀一點罷了。
不是不想吃菜,可東黃鄉都是山地,沒有水源的話,種菜就很難,再說隻有那麼點地,種糧食都不夠吃,哪兒有多餘的地種菜去?吃麵條時候,沒有菜實在太難下咽,所以各家各戶收集的那點山野菜、芝麻葉之類的,都用在中午那一餐了,早晚兩頓當然隻好吃白飯。
吃白飯,穿空筒子棉衣,這就是崖屋村,或者說,整個東黃鄉人的生活現狀。
東黃鄉地處偏遠,消息閉塞,直到九四年,打工潮方始綿延到這裏,直到九七年,打工才慢慢成了村裏的“主業”,而九二年的時候,農業還是絕對的“主業”,不過在農閑時節,人們還是普遍要搞些副業的。
整個東黃鄉,包括崖屋村在內,都沒有什麼村辦企業,大家搞副業也都是各自為戰。
崖屋村全村有八百多人,算是東黃鄉數得著的大村子了,在家裏開個小商店,嗯,九二年的時候,還叫“代銷點”來著,全村有六家,也就是每個自然村一家,這幾家的收益是有保障的,一年大概也就一千多塊的純收入。
不過代銷點的密度有限,不可能太多,象李國明這樣頭腦靈活,識得字又算得帳,在各村人麵也比較廣的人,就走村串巷,搞些收購活雞活豬、山裏土特產之類的小生意,轉手再倒賣給前來收購的外地商人,一年也能有三四千元的毛收入,象他這樣的還有四人;另外還有幾家家境殷實、頭腦靈活的,就買了機動三輪車,搞搞運輸什麼的,收入也和李國明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