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風了,風中有匈奴的篳篥在響,悠遠蒼涼的不象是戰時的角號,而仿佛是拖了長音的歎息。一聲戰馬的悲鳴,拖起無數呐喊的人聲。那聲音由小漸大,彙成暗夜中紛繁蕪亂的背景。而他,就在這黑不見底的夜霧裏,決然而去。
“他要做什麼?”馮汀蓼一把抓住宜嘉的手臂,低呼。
“汀蓼,一定還有許多的故事,是我們不知道的……可是無論如何,我知道他,他心裏,還是記得從前的……”
“可是現在,他這是去送死!”
一聲冷哼,自二女身後響起:“看不出,你操的心還真多!他又是誰?讓你如此關心?”
“你!”馮汀蓼猝然回頭,下半句話卻忽然凝在嘴邊。
一團漸近的火光,執在青衿布服的人影手中,無聲無息中已立在身旁。洗去了顛沛流離中的曆曆風塵,光暈下蒼白的麵容雖然憔悴,卻終是掩不住的士族公子的俊逸風采。隻是那雙眼睛已沒有昔時的溫雅,銳利的眸子一轉不轉,緊緊盯住馮汀蓼:“他是你的什麼人?”
馮汀蓼一窒,望了那雙冰涼而嘲弄的眼睛片刻,慢慢低下頭來。邢慕川走前一步,伸手脫起了她的臉:“還有那個曼殊,又是什麼人!?”
馮汀蓼掙了一下,別開臉去,眼中瞬時間盈滿淚水。邢慕川呆了一呆,放下手來:“你……”
馮汀蓼咬牙不語,轉身欲行。邢慕川麵色一沉,伸手抓住她的肩膀:“把話說清楚了再走!”
“放開她!”冷冷一聲低喝,宜嘉邁步向前,舉劍逼開邢慕川的手,半身將馮汀蓼掩在身後:“什麼時候了,你還來和她糾纏這些?”
邢慕川望住她清寒如水的眼睛,忽然大笑:“什麼時候……?自從今春之後,對我來說,沒有不一樣的時候了!……我父親怎麼死的?是你害了他?”
那個春夜的所有情景忽然都倒灌上心頭,自那時起……微一怔忪,宜嘉靜靜迎上他冰涼的眼睛:“不錯……那匕首,是我的。”
暗夜中,他的眼睛幽深難測,隻有火把的光焰在他眸中燃燒。馮汀蓼見他踏前一步,大驚下回身將宜嘉掩在身後:“邢公子,當日事,一言難盡,你,你千萬不要……”
邢慕川停步,目光在二女臉上逡巡片刻,麵沉似水:“馮汀蓼,我隻問你一句,你還承不承認我們的親事?!”
淚,順著馮汀蓼瑩白的麵容潸潸而下。她低頭,緩緩撩起衣袖,皓腕上碧清的玉鐲在火光下宛轉欲滴。邢慕川眼望她慢慢褪下玉鐲,忽然意識到她要說什麼:“你!”
馮汀蓼抬頭,淒然望住他:“公子,我已無顏高攀……這是定親時的信物,今天,我還給你……”
邢慕川默然片刻,抬手一指宜嘉,咬牙切齒:“你,你……你因為她?還是為了剛才的那個曼殊?”
馮汀蓼淚如珠滾,隻是搖頭:“我無顏再嫁入邢家……邢公子,當日,當日邢大人遇害,我,我有愧於心……”
難以置信的驚痛自邢慕川眼中一晃而過,他聲音發澀,如在冰水裏浸過:“你,你撒謊……”
馮汀蓼抬起淚眼,定定望住他:“邢公子,汀蓼是不祥之人,命蹇福薄,更兼罪孽深重,所以遠別故土,隨公主來大漠以贖已過……公子,公子還是忘了汀蓼,另擇名門閨秀……”
邢慕川冷笑,眼中卻有著掩飾不住的痛楚和瀕臨絕望的狂熱,:“你以為我會放棄你?你休想!我,我已家破人亡,這世上,我除了你,再無其他親人……”他的聲音漸漸嘶啞:“汀蓼,我不會放棄你,此間事一了,我一定要帶你走!”
馮汀蓼搖頭不語,隻是垂淚。宜嘉默默上前,扶住馮汀蓼,一聲輕歎:“你不要逼她……何況今夜的事,若是不能善了,隻怕我們都要在異鄉做鬼……走?又能走到哪裏呢?”搖了搖頭,她淡淡苦笑:“邢公子就是要複仇,也不用急於這一時。”
邢慕川默然片刻,縱身上前,伸手奪去宜嘉手中的長劍。馮汀蓼大驚,回身撲到宜嘉身上。邢慕川望她一眼,眼中神色深不見底:“我現在先不殺她……我要先去殺了剛才那個持劍威脅你的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