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火從夜半燒到次日黃昏,夕陽西斜,天地間一片耀目血紅。
一隊馬,從火後溫熱的焦草上衝過,踢起漫天黧黑的灰燼。轉過山腳,一泓碧泉赫然眼前。人馬都一起吼叫起來。當先的灰馬一頭紮進碧清的潭中,四蹄一軟,撲伏水上,喘氣不止。
昆邪王卸了盔甲,深一腳淺一腳走到四仰八叉浮在潭上的烏師盧身邊:“單於……”
烏師盧閉目不語,臉上泥汙血痕被水一浸,糊在臉上如麵具一般。昆邪王遲疑一下:“單於,我們現在連人帶馬,剩了不到三百人……”
烏師盧一動不動,恍如未聞。昆邪王頓了下:“漢軍已經被大火隔開…隻是我們現在、去哪裏?”
烏師盧仍是一言不發,良久良久,重重吐了口氣。
夜悄掩下來,四野寂靜,隻餘幾叢篝火的一點劈啪之聲。昆邪王剛烤好一隻馬腿,正要遞給烏師盧,山口上瞭哨的士兵忽然大叫著跑下:“單於!單於!來人了!有救了!左穀蠡王和折蘭王的人馬來了!”
那隊人馬已經衝過山口,當前兩匹馬在潭前收韁肅立:“單於!”
烏師盧一個直挺,從水潭中立起。昏暗中看不清他的表情,隻看到他一步步走到水邊,在一塊石上坐下,任身上的水滴滴答答淌了一地。
左穀蠡王解下身上鬥篷,上前一步,要給他披上,被他劈手打開:“你們剛到?”
左穀蠡王遲疑了一下:“本想在原王庭說服母閼氏和鬱成王一起來,費了不少周折和口舌……”
山口忽然一片嘩然,左穀蠡王回頭一望,不禁愕然:“糜胥!你?”
糜胥一身泥濘,大口地喘氣:“還好找到了一匹馬……我一直在追你們的馬跡……”
“你的人呢?”
糜胥歎口氣:“被漢軍堵在安侯水那邊……”
左穀蠡王冷笑:“還留在那邊?準備投降漢軍嗎?”
糜胥跳起來:“你!”
左穀蠡王笑的陰沉:“要不是你們拖延戰機,遲遲不肯出兵,哪能到現在這步田地!”
糜胥大吼:“你別血口噴人!明明是你想趁機兼並左賢王部落人馬,故意繞到王庭去威脅母閼氏……”
“夠了!”烏師盧猛然站起,聲音竟是出乎意外的冷靜:“母閼氏,還有那個娃娃,現在哪裏?”
左穀蠡王恢複了常色:“那個漢人女人!當然還在餘吾水那邊不肯出兵。她大概巴不得早點回漢去呢。糜胥的人,隻怕正在那邊護著她呢!”
糜胥氣得拔出刀來:“你逼死了鬱成,還想逼死我?!”
左穀蠡王後退一步,折蘭王挺刀迎上:“怎麼?理屈了就想動手嗎?”
“慢著!”烏師盧忽然一步跨到他們中間,直直望住糜胥:“鬱成王怎麼啦?!”
“問他!”糜胥喘一口粗氣,伸手一指折蘭王。
折蘭王抬頭正對上烏師盧的眼睛,冷不丁瑟縮了一下:“我讓他殺俘來的漢將,他不肯……自殺了……”
烏師盧靜靜望著他:“什麼?”
他的目光平靜,仿佛隻是沒有聽清。折蘭王聲音大了些:“鬱成不肯殺俘來的漢人,隻好殺了他自己……”
一聲低吼,烏師盧長劍出鞘,瞬間從折蘭王胸前直捅到背後。折蘭王大睜雙眼,仿佛還未明白,那劍已經疾迅拔出。血,箭一般噴湧出來,濺了上前半步的左穀蠡王一頭一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