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乒”的一聲,施煥手中的酒杯失手落地,摔得粉碎,自回京來一直沉鬱寡言的靖榮公,驀然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那是一雙,多麼熟悉的、夢縈魂牽的眼睛。
那少女退後半步,張皇地望住他。
天子笑起來:“朕從沒見過皇兄如此失態啊。”
“陛下……她……她是……”
天子放聲大笑:“皇兄猜的不錯,她正是儀嘉公主的妹妹,安平王的小女兒。朕已經尋訪了半年,剛剛把她從江南接過來。”
“陛下封了她公主……”
天子正色道:“朕已知聞,此次能順利地征平匈奴,出塞十餘年的儀嘉公主,功不可沒。朕自然要格外優恤她的親人。此女的母親,安平王妃,朕也一並接來京住,賜還舊邸,更賞食邑三千戶。”
施煥顫聲道:“陛下宅心仁厚……”
天子微笑:“公主儀嘉,是我朝一代奇女,胸襟見識不輸男兒。她的妹妹,自然也不會是俗女子。小小年紀,一樣深明大義,願意象她姐姐一樣,和親匈奴,留名青史。”
“陛下!!”
“皇兄不知道麼?這一年來,被你們趕到狼居胥山以北的匈奴殘部,已經分成兩個派別,各立了一個單於。南單於為保住地位,已經送表對漢稱臣,並懇請大漢再賜公主和親,結為永好。”
“陛下,你曾親口說,讓女子出塞是大漢之恥,再有提送女子和親者……”
天子揮手打斷他的話,微曬道:“皇兄記性真好……那是朕少年衝動……可此一時,彼一時,怎能一概而論?當年我們兵弱被動,送女子和親是無奈之舉,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情……可如今匈奴願意對我朝稱臣,求懇和親,此時送親是賜婚蠻夷,添我朝威望光彩的好事……”回頭瞟一眼施煥,天子忽然笑得意味深長:“皇兄,你親自帶兵打勝了這一仗,難道沒有覺得嗎?女子和親塞外,其實對我們是多麼有利,說來還是先皇英明……”
“可是陛下,為什麼……一定是她的妹妹……”
天子的笑意更深:“公主儀嘉,出塞十餘年,在匈奴甚得民心,在西域也頗有威望,此次送她的妹妹去,更容易被匈奴人眾接受……皇兄,你一向睿智,連這點道理都琢磨不出嗎?”
木然良久,施煥忽然跪下:“陛下,臣願將爵位身家,盡數交還陛下,隻請陛下開恩,留下、留下安平王唯一這一點血脈……”
年輕的皇帝麵有不悅:“皇兄起來。這是什麼話,兒女情長如何比得過國家大事?”頓了頓:“皇兄不知道,朕還許了烏孫,月氏等國的求親,除了此女,還有其他幾個合適的宗室女子已被選出,明年春天,會一起送往西域,結我大漢和西域各國的親善友好。皇兄豈能為區區一己私念,誤了國家大事?”
一雙手,輕輕扶起施煥已經麻木的身軀。少女的神態溫婉,聲音清柔:“靖榮公不必為我擔心。我的父王和姐姐,都會一路庇護我的。”
施煥呆呆地望著那雙酷似宜嘉卻略含天真稚氣的眼睛,再也說不出話來。
天朔九年秋,靖榮公施煥護送宜嘉歸葬江南。那年冬天,雪下得大極了,從江南傳來加急驛報,靖榮公薨逝。
驛報傳到帝都。天子哀痛不已,下令百官免朝三日,庶民帶孝七天。
天朔十年春,容嘉公主出塞,和親匈奴。秋,建和、遂陽公主出塞,和親烏孫,月氏。護親使,是重新被起用,一心要再立功封侯的騎郎將辛翱。
馬蹄聲繚亂,是誰的江山?
建章宮中,大漢的版圖和疆域,正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擴張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