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五年的春節熱情洋溢地到來了,電視上唱“雄雞一唱天下白”和“聞雞起舞、發財起早”,窗外的鞭炮從醃臘八蒜那天就沒消停過,到了大年初一簡直是爆竹的狂潮,劈裏啪啦綿延不絕的聲音如海嘯,知道開頭,看不到尾聲,整個天空一片電閃雷鳴和天女散花。
何衝背著一口袋鞭炮和煙花出門了,和什麼狐朋狗友要找個開闊地兒放。客廳裏電視響著,老何夫婦一邊在陽光上眺望一邊不停地接電話,親戚朋友、下屬、學生拜年的。
何琳也有人騷擾,大多是短信段子。心情不佳,全部打包群發。在無聊的時候,傳誌突然泥鰍似的閃進來,二話不說,掀開被子擠進去並排躺著。何琳不讓地,也不理他。
傳誌就緊緊地抱著她,把腦袋放在她懷裏,凍得般渾身顫抖,聲音極盡傷感:“老婆,原諒我吧,你不要我我自己也不要我自己了,沒有你我去死好了。”
何琳瞪著天花板不說話。
“你不是讓我認錯嗎?我錯了,我不該動手,你就用十倍的力氣捶我吧,我活該!求你不要生氣折騰你自己折騰我了,你覺得好受些,怎麼對我都成,你還是懲罰我吧,任何方式——”
何琳不作聲。
傳誌快哭出來了,“我知道你內心已經看不起我了,我一直很有壓力,其實很早以前我就活得很壓抑,兩方麵,一個是你各方麵條件都比我好,你甚至不用太努力不用高分數就能上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比同班同學一百分才能上的的同樣的大學!你不必太上進就能找到一份不錯的工作,以前沒有戶口,我覺得在這個城市寸步難行,二等公民似的,處處看人眼色。現在有了戶口,依然——你家人幾乎沒什麼負擔,我費好大力氣能給你的也許是你並不想要的或看不上的東西,使你滿意我總覺得太難。因此我拚命工作,努力多為家裏做點事,希望讓你感覺到我是有用的,不比其他人差,更不是吃軟飯指望你才在這個城市裏立下腳!我一直覺得我隻是起點低,過幾年就會各方麵都有發展的,一個小公務員,我並沒覺得這是一輩子的職業,開始階段,苦點累點,你多犧牲點,將來混好了我會補償你,加倍補償你,不會讓你跟著我受苦受累!我知道我欠你一個蜜月,你不提我也記在心裏,有朝一日我會帶你去周遊世界,你得相信我!我考研了,覺得沒問題,人民大學的經濟係,老婆,要是考上了,我一定努力工作,努力學習,好好照顧家裏好好照顧你,不再讓你受委屈。我知道你對我家人有意見,唉,難啊,人的出身是無法選擇的,有的人一出世就命中注定要背負一生沉重包袱。在我生存的那個環境,年輕時父母就無怨無悔地把最好的時光都給予了孩子,他們做的一切,包括活著的目的都是為了孩子,現在他們年紀大了,幹不了活了,顧不上自己了,又不像城市一樣有養老保險,有醫療保障,有最低生活金,什麼也沒有,如果不靠孩子他們指望什麼生活?隻能活活餓死!老家裏的事一直是我另一個壓力,我媽按農村的慣性思維,也對你有意見,所謂懶、饞、愛花錢、不孝順,我覺得就是兩種生活方式和生活觀念的不同罷了,並沒有太原則的矛盾,多方忍忍,各退一步,不至於水火不相容!這中間我也有錯誤,不該相信一頭的,不該偏信我媽的,讓老婆你受了這麼大委屈,礙於麵子又不肯向你認錯——很多時候我極端壓抑,千方百計委曲求全,讓你們雙方平衡,結果兩頭不討好;也悲觀,也累,心累,有時真想突然消失,到一個沒人煙的地方去,出家當和尚當道士也清靜啊!總算沒壓力,不在老婆麵前謹小慎微,不惹她不高興,也不心力交瘁了……”
然後傳誌端來了一盆熱水,給何琳洗腳。何琳有個毛病,就是洗澡時也不好好洗腳。以前傳誌就給她洗過,粗糙的手指按摩著腳趾關節,那種感覺很好,而且女人很容易被這些溫暖細膩的細節所感動。
何琳眼淚簌簌而下,竟產生了一種莫名奇妙的罪惡感,與婆婆吵架、打冷戰、爭地盤、爭女主人地位和話語權,有時也是蓄意而為,有一忽兒竟像瘋了一樣非在某一問題上較出高低,沒想到卻把眼前的男人推向那麼一個絕望悲慘的境地,愛一個人,就要包容他的親人,接納他的一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