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給媳婦煮了白白的大米粥,鹹菜切得細細的,揪了幾片香菜葉放去,綠油油的怪好看。
現在何琳不用等誰了,餓了就吃,量少而頓多,粥又不經餓,加上吐,基本上就是想起來就吃,轉一圈就吃,像過共產主義社會似的,供應充足,按需分配。有一度何琳沾沾自喜,雖胃不舒服,但生活不錯呀,就是消耗的絕對值低了點,大米不值錢呀。
到了晚餐正點,有點不平衡了,婆婆精心給兒子燉的瘦豬肉,還清炒了一個豆腐,滿桌誘人豐盛。加上老太太毫不遮掩地疼兒子,把瘦肉、小豆腐塊夾到傳誌碗裏,夾成小山。何琳受不了了,湊上去吃。傳誌疼老婆,把自己碗裏的紅肉和嫩豆腐夾給她。
老太太翻了翻眼睛,到也什麼沒說。何琳心裏美滋滋的,心道,你疼你兒子吧,我有老公疼。正吃得津津有味,胃裏又排斥了,跌跌撞撞跑進衛生間稀裏嘩啦地吐,吃進去多少,吐出來多少。傳誌跟過來,關切地,“沒事吧老婆?”
婆婆用眼神把兒子拉回來,“很自然的事,女人懷孩子誰不這樣?吐得越多,孩子越好,害喜!”
“醫生說何琳體質比一般人敏感。”
“城裏人幹活少、不鍛煉的原因。農村人天天忙得顧頭顧不了腚,誰有閑功夫這麼在意自己的?當年我生你們五個的時候,都沒啥感覺就過來了,想找個地方歇一歇來,有那個閑時間不?現在就是生活好了,不用出力了……”
傳誌:“娘,別說了,聽到又該不高興了。”
“唉,兒啊,你是變成城裏人了!”
“現在不是非常時期嘛。”
“啥非常時期?女人生孩子還不是天經地義的事?想當成大事就是大事,想不是事又有什麼事?”然後輕聲歎了一聲,“這麼早就不上班了,天天在家吃了睡,睡了玩,玩了吃,還讓人侍候著,現在的小孩忒會享受了!”說完,把盤裏的紅肉全夾給兒子,“你快吃吧,吃了不疼瞎了疼。懷孕的頭幾個月就得喝稀粥就鹹菜啃窩窩頭,小孩坐得壯實,想吃別的也是浪費。”
傳誌抬頭,看見何琳搖搖晃晃出來了,小聲關照母親:“別說了。”
老太太也小聲:“是個人都長著嘴,說一句也不讓說啊?”
何琳此時正受生理激素的控製,滿腹情緒和多疑,看到老公那娘倆一唱一和的姿態,心道:行,又在背後說我是吧,不就是吃了你兩肉嘛,心疼成這樣,還不是花我的錢買來的!小氣。一來準沒好事,天生事兒媽。
不過那天火氣都不太衝,隻在心裏過了過,沒燃起來。雙方還沒熟稔吧。
第二天,傳誌一早就上班了。老太太也了個大早,煮了粥,切了鹹菜,自己隨意吃了點,沒在客廳坐著看電視,出去悠悠搭搭找屋前屋後的街坊說話去了。
何琳餓得後背貼前胸了,光著腳丫起來,到廚房,一掀蓋,好嘛,一大鍋豬食似的,喝上三五七八天沒問題。餓呀,先來半碗吧,吃了一半就特想吃西紅柿炒雞蛋,突然湧上來的想吃想瘋了的勁頭。乖,卷起袖子自己做。用了兩個西紅柿,兩個雞蛋,沒放油,炒得粥似的,多半碗,皺著眉頭吃光了。上樓時,從樓梯的窗戶裏看到婆婆正與胡大媽語氣激昂地聊天,手指頻率很高地指向自己兒子家,手指一點一點的。何琳一口咬定都在大倒苦水,聲討自己媳婦釋放委屈呢,這氣氛正像自己與小雅在一起十有八九的話題是聲討自己和對方的婆婆差不多!出了偏差她敢把腦袋割下來。
何琳也不用割腦袋,女人的多疑和直覺總是以大量事實為基礎的合理推測,且多半都有準星。
胡奶奶說:“老姐姐,自從你上次回去後,我也坐不住了,不想待了,不想與她們生氣了,侍候著這一窩子還氣得心窩子疼,自己收拾收拾回老家該幹嗎幹嗎去唄,心寬體胖說不定再多活幾年!”
老太太:“俺也不想在這裏待,城裏樓上樓下,人多鬧哄哄,水電都要錢,花的錢多硌得腰疼,忒不習慣。還不是老二家懷孕了,嬌氣,有點小反應,俺老二非叫來不可,侍候媳婦。要不是為了俺兒下一輩人煙,說什麼俺也不來,兒子不願意,一天八個電話地催!”
“兒子讓你來,肯定媳婦也願意,既然是請的,你就住著唄,你家地方又寬綽。不像俺家,客廳裏打折疊床,還拉簾子。你跟著你兒子算享福了,在北京有這麼一所房子,還有啥心操?就差媳婦生個大胖小子了。”
王老太太一半得意一半擔憂,“一直想要胖小子呢,誰知肚子能爭氣不?”
胡奶奶沉下了聲音:“不試試那個偏方?”
“俺想試,可媳婦這兩天沒頭的雞似的,動不動就有找事的愣勁頭……”
“讓你兒子試啊。”
“嗯,哪能讓他知道,現在年輕的小孩有幾個相信這個的?都以為能的上了天了。俺說俺大孫子因為喝了這個藥水懷上的,沒一個信的。”
“大兒媳婦也不信?”
“她倒信,都生出來再不信?二媳婦刺蝟似的,說她一句,蹦蹦蹦,侍候都侍候不好。當城裏媳婦的婆婆難著呢!”
“現在小媳婦都嬌氣了,生個孩子,八抬大轎抬,一家子慣著,陪小心,王母娘娘似的。想當年咱那時候,誰慣誰?出去幹活拉大車,飯點能抓著饃頭填飽肚子就喜滋滋的,生孩子生在路邊上,褂子一脫,一包,自己咬掉臍帶抱回家,那時小孩餓得小嘴張張著……咱們和孩子不一樣過來了?小孩誰長到茄棵裏去了,不一樣長大成人?”
“唉,社會不一樣了,俺兒這麼大的官都怕老婆。媳婦剛懷上不到倆月,小孩沒有豆粒大,就嫌苦,不上班了,天天在家吃了玩、玩了吃,飯來張口,衣來伸手,你哪一天一丁點兒沒弄妥,就甩臉看!唉,現在養兒子,跟養豬似的,還不就那麼回事,他啥用也給你中不了!”
“婆婆侍候著還有啥不滿意的?不滿意回娘家,讓親娘侍候去!”
“不假,下次俺就得這麼說,嫌侍候得不好,回你娘家吧,你娘侍候得好!屁事不幹還挑肥揀瘦,能準生出兒子也好啊……”
何琳又餓了,下樓時還看到那兩位正說的唾沫星子亂濺。不理。到廚房熱了粥,熱好了沒食欲了,想吃火鍋,帶上零錢到超市附近的台灣餐廳要了份素餐,十五元的,一大盤子青菜、雞蛋、魚丸的那種,自己守著個小鍋美美吃了近一小時,茼蒿、白菜、菠菜、油麥、白豆腐,吃得肚兒滾圓,心滿意足回家了。剛上樓,就跑到衛生間,痛苦地大吐特吐,一口膽汁嘔出後,喉嚨火燒似的,她一下子瞪著鏡子中臉色蠟黃的自己,不好,聲帶給生生撕壞了。全部吐完後,一點點力氣也沒有了,勉強爬回床上,癱倒了,淚水一下迸流出來,真想自己的父母和小姨了,如果她們中的一個人在,也能噓寒問暖,給端點熱水喝……婆婆不是媽,現在又一次真切地體會到這個偽命題,這兩個都稱為“媽媽”的人的真正區別,前者隻會幹點浮事,做點表麵文章,且做了一定讓你知道,卻永遠想著受了哪些委屈,一丁點兒也不會站在媳婦立場上看問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