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從早市一個俗家和尚手裏買了一個粗製濫造的瓷菩薩,俗豔的口紅,不怎麼合比例的纖纖玉手裏捏著一隻不那麼順溜的水淨瓶,裏麵插了幾枝綠塑料柳枝。反正怎麼看都無法讓人生出敬畏之心。
老太太把它供奉在自己房間的窗台上,早晚一炷香,兒子上班走後虔誠地敲木魚,當當當,繁密無盡頭的聲音讓樓上的何琳每分鍾心跳兩百下,頭痛爆裂得要撞牆,撞到眼冒金花才舒服。她為此氣衝牛鬥,第一次敲開了婆婆的房間,“沒法睡覺,不敲了行吧?”
婆婆停下手中的木魚,眼皮都沒翻,“求人不如求天,俺在求俺第二個孫子。”
“有用嗎?”
“人在做,天在看,有用沒用做了再說。”
行,何琳在屋外溜達了多半天,等傳誌一來,立馬告狀:“讓你媽別敲那個破木魚了行嗎?北方哪有在家供神的?連我小姨這樣的大俗人都從來不供,她說請神容易送神難!把咱家當廟了怎麼的?”
傳誌對老婆、母親的爭執從來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民不告官不究,現在有人告了,平衡被打破了,他這隻蝸牛就得出麵了。
兒子到了老太太屋裏,進門和觀音菩薩對上臉,三隻香在嫋嫋冒著青煙。還別說,這個從小學裏就受無神論教育的青年才俊還真有點不能適應。
“娘,你把菩薩弄家裏來幹啥?”
他媽很平靜,“求菩薩再給俺添個孫子!”
“迷信。有用嗎?”
“有用沒用俺問心無愧!”
“天天敲木魚,何琳睡不著覺。”
“誰說俺天天敲了?自己心裏沒事怕什麼木魚?事多的!”
“以後少敲吧,裝神弄鬼的事少做吧,在自己家裏,你兒子可是國家公務員呢!說出去讓人笑掉大牙。”傳誌也覺得母親這一次過分。以他對母親的了解,雖然有點迷信,也不至於要把菩薩供在家裏做一個虔誠的佛教徒吧?有點奇怪呢。
不過何琳並不奇怪,從第二天傳誌一上班,樓下的木魚聲又敲起來時就明白了,婆婆在老公麵前失寵了,找不到由頭,以歪門邪道奇技淫巧之術出奇製勝呢!哈哈,不敢在兒子麵前敲,專門惡心她,還帶著“求觀音送子”的大帽子,不過是與兒媳爭奪話語權爭取地盤爭奪對這個家裏唯一男主人影響力的一種心理戰術而已。女人,不管她十八歲還是八十一歲,心裏也不過那點小九九,用對生活的諳熟和豐富的沉澱為自己爭取更有用的東西罷了。窺探到這一點,何琳驀然覺得自己強大了許多,對婆婆的小把戲也居高臨下藐視起來,甚至有點小小的得意和同情,說到底是一個得仰望兒子爭取到最好的生活條件的老女人罷了,身體和心理都衰落到很可怕的境地了,一戳即倒的稻草人,根本不必與她一般見識。
不過那木魚雨點般的密集聲也太可怕了,一度令她坐在臥室溫暖的床上恐慌得渾身起了雞皮疙瘩,是一種宗教幻覺般的心理暗示,甚至是一種神經戰,讓人瞬間失去理智,陷入抓狂。
不過到底何琳在精神上戰勝她了,一度聽到自己滿意的笑聲,響徹雲霄,驚得天上的鴿子都劈裏啪啦掉下來,血淋淋地砸碎在眼前的玻璃窗上……她捂上耳朵,挪過去打開電腦,用高音量讓魅惑男高音vitas亮開那尖銳高亢、響遏行雲之音周而複始地唱《星星》、《歌劇2》、《俄羅斯岸邊》,瞬間把下麵的木魚聲壓到地下室去了。狠著心,何琳聽了多半天,聽到頭疼欲裂、胃翻難受也在所不惜。以暴製暴嘛。
老太太這一著又算體麵地輸了。除了二人較勁,外人並沒有真切地看出兩人內鬥的彼消此長,而且老太太還有一個殺手鐧:做菜。每一個母親對兒子保持的最終極的影響力除了血緣便是對其胃口的塑造。她培養了他的口腹之欲,這一點怎麼想怎麼像個陰謀,使她在以後的歲月中還能時時占據他心中最可靠甚至最核心的位置:你每天得餓啊,你每天得吃飯啊,這時你會想起誰來?
這一點何琳承認落了下風,好在男人除了胃還有更重要的生殖係統,這一點沒有比妻子更合法更端莊也更勝任的女人了。何琳無需跟她爭,不然就陷入好友小雅和她婆婆那場更深沉更像陰謀的心理戰事了。她隻需要恰到好處地點到為止就行了。
傳誌下班了,婆婆在廚房裏又燒了幾樣拿手好菜,可不像以前豬食似的了,油放得多多的,香,一巨盤一海碗地盛上來,現在也學標致路線了,少而精,樣式多,且都是兒子愛吃的。看來看電視有長進啊,端上桌子就等於接管兒子了。
何琳可不想到了床上再接管老公,更不想到了床上老公的腦袋還停留在美味的餐桌上。這年頭社會分工發展迅速,掌握拿手好菜甚至以此為職業的比比皆是,哪個男人沒養成嘴大吃四方的胃口?
因此那親愛的人一進門,可愛的嬌妻就先於老娘蹭上去,先啵啵左右開弓啄兩下,然後吊在老公胳膊上,撒嬌弄癡說餓死了,饞得流口水了,想吃火鍋想瘋了,又不貴,嗚嗚,然後撅著小嘴巴等著官人英雄救美帶路。